船的另一頭,甲板上有個可以坐著休息的角落,從甲板上有一個台階通下上層船艙的前部,在一塊巨大的玻璃板後麵,右側是船長的座位,左側是雷達設備和控製平台,兩台設備中間有一個台階通下客廳。
客廳全是用紅木和漆成藍色的家具布置的,有許多擦得鋥亮的金屬器件,再下去幾級有兩間小號客艙,裏麵有壁櫥和電話,還有沙發。
而從甲板上的一個小艙門可以通向一間大船艙,裏麵的牆上安著三十多張上下兩層的水手床,兩個衛生間,大船艙的對麵就是廚房。每個孩子都知道自己是哪一張床,因為床上寫著號碼,大家隻要對號入座就可以了。
船上除了孩子,有三個馬來船員,一個黑胖壯漢是這船上的領航人,他有著厚厚的嘴唇和扁平的鼻子,另外兩個身形幹瘦,分別是大副和二副。
如果有人開始在腦海裏一遍遍地放映著那即將到來的美景:碧海藍天之間,享受著美麗的日出日落,風吹著船向前走,海豚在船頭跳躍,海鳥從船頭掠過,……那隻是對了一半!
其實世界上許多事都是這樣,充滿了無數的可能,你猜中了前麵,卻沒有猜中後麵,你隻要錯了一部分,那就全都是錯的。
........
汽船進入馬六甲海峽,兩岸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城市,馬六甲城、亞蘭、丹戎士拔、巴生、吉隆坡不時進入眼底。
位於馬來半島和蘇門答臘島之間的馬六甲海峽長約600海裏,是連接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重要通道,穿行在馬六甲,一點也不會感到寂寞:絡繹不絕的各國商船往來不息。這裏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海峽之一,每年約有8萬艘船隻通過此處,由中東開采而出的石油多自此而過,輸往東亞,此處曆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孩子們都站在甲板上,看著四麵的湧動的綠浪,水中若隱若現的魚群,天空高飛的海鳥。
三十個孩子站在船邊看著這片神奇的海峽,有許多從來沒有見到過海和見到過這麼多巨輪的孩子甚至驚呼起來,向著不停從空中飛過的海鷗打著招呼!
“這是什麼?”一個孩子指著水裏那道黑影,大聲叫道,他有著一頭柔軟的棕色頭發,眼睛是淺綠色的,皮膚極白。
“大概是德國人!”徐行忖道。
“鯊魚!”傑克接口道,他就站在徐行的身邊,他用的是德語。一知道那水裏快速穿行,間或露出冰冷目光的海洋生物就是他久聞其名不見其形的鯊魚,那孩子向後退了一步,遠離了船舷,眼中也充滿了恐懼,這畢竟不是海洋公園,沒有厚厚的玻璃擋在身前。
傑克反而向前一步,懶洋洋地靠在船舷上,絲毫沒有畏懼之意。
“瑟芬。赫爾曼!來自德國。”那個孩子對傑克點頭微笑。
“傑克。安德森!”傑克隻是淡淡地通報了姓名,並沒有說自己來自何處。
兩人迅速地握了握手。
“你知道它要去哪兒麼?”瑟芬問道。
傑克搖搖頭。
“帶我來的那個人說,我們將會受到最好的教育,然後成為大人物!”瑟芬的話裏充滿美好的憧憬。
傑克微微一笑,聳了聳肩:“我的也一樣!”
他轉向徐行。
徐行淡淡答道:“一樣!”
傑克忍俊不禁:“我想我們可能被帶去見上帝本人!”
“見上帝本人?”瑟芬先是被逗得樂了起來,接著突然臉色一暗,大概是品出了當中不詳之意。
傑克聳聳肩,無奈地一笑。
看著有人開始了對話,仿佛被傳染一般,不一會兒,孩子們已經三三兩兩,相互簡單攀談起來。空氣中不停出現各種語言版本的天堂兩字,孩子們的臉上大多有了一些笑意,這也多少衝淡了船上的詭異氣氛。
不遠處,幾個東方麵孔的孩子慢慢挪到一起。
“你是中國人麼?”一個瘦小蒼白的孩子向另一個孩子問道。
那個孩子傲慢地抬起下巴,輕蔑地回答道:“不是!”目光隨後轉到了別處。
駕駛艙裏黑漢牢牢地把著方向盤,目光炯炯地望著前方海麵,聽到甲板上的對話,他的臉上浮出冷笑,嘴上的煙已經快燒到了底,他居然還不想吐掉。
一會兒的功夫,甲板上就快成了一個熱鬧的夏令營地了。
這情形看得徐行直想笑,隻是他笑不出來,雖然這一段時間以來他看到了許多的美景,可是他從一開始就深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會有人真的那麼好心組織著一群孩子來個新馬泰十日遊再送他們一筆錢上學安家成家立業,……
施恩必圖報,他清楚地記得武鬆是怎麼樣被一個叫施恩的家夥兩壺米酒三句假話四滴眼淚騙去砸鎮關西的場子,而現在的情況隻怕也差不了多少!
反正徐行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我叫山本敬一,你是日本人麼?”那個剛拒絕別人的孩子走到徐行邊上,用日語問道。
徐行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同樣高傲地抬起下巴,淡淡地說道:“我是中國人!”
山本敬一聞言一呆,臉上現出一絲怒意,扭頭走向另一個白皮膚的孩子。
徐行靠著船艙,愴然看著天空,飛過的大海鷗們白色的身影和橙紅色的長嘴和桔紅的銳爪,它們也正在俯瞰著這一群正在向著未知命運行進的人類!
“自己哪一天也可以像它們一樣自由自在地翱翔於天際,仰著海風俯瞰著這一片蔚藍的大海,還有……阿菁!你還好麼?他們對你好麼?你上學了麼?老師沒有教你寫作文?啊!你才六歲,還沒有上學!我怎麼這麼笨!……”
徐行又想起了阿菁,他已經一萬次告訴自己思念是沒有用的,可是他一萬零一次地發現這樣告訴自己就可以不想起阿菁是沒有用的!這話聽起來很繞口,念起來更繞口,可是想起來卻隻讓人有一種揪心的痛!
這是怎樣的一種至愛親情!這是怎樣的一種魂牽夢繞的思念!它足以讓最堅強的鐵漢瞬時溶為一灘淚水,阿菁,這世上的唯一親人就是他的“情感死穴”!
徐行又開始感到臉上有了濕意,在熱呼呼的海風吹拂下很快消散在空氣之中,化成水汽向上飄去,也許它們會在那數萬米的高空中散盡熱量,重新化成那晶瑩的淚水姍然落下,但也許已經是在萬裏之外了吧!
風兒往北吹,八月的季風正是向著家鄉的方向吹去,如果可以,它們會不會落在爸爸媽媽的墳頭,如果可以,它們會不會落在阿菁的窗前,如果可以,……
天空開始飛快地旋轉起來,好像小時候騎在木馬上仰視的天空,化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旋渦要把他拖入那無底的深淵,......
徐行再次閉上眼睛,思緒變得紛亂無比:“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的如果?如果真有如果,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爸爸媽媽不會死,我們不會被送到孤兒院,阿菁不會離開,我不會在這裏,……”
一個浪頭湧來,船體向上抬起,隨著一片驚呼,徐行腳底發軟,向前倒去!
本要抓著欄杆的手因為船身的晃動而抓了個空。如果不是有一隻手迅速地拉著他,他將會一頭栽進這碧藍的海水,成為鯊魚們的“朋友”,可天知道這些飛快遊動長著利齒的東西是需要友情還是需要食物!
“你沒有事吧?”傑克抓著他的胳膊問道,一條銀鏈掉了出來,在半空中晃動著,1020014。
徐行輕輕搖了搖頭,抽回了手。
“我扶你下去吧!”
徐行搖搖頭,扶著牆慢慢走下了船艙,一頭栽倒在自己那張小床上。
........
海風越刮越烈,孩子們紛紛跑下船艙,連風景都不願看了,剛才愉快的心情也隨著海浪抖得七零八落,隨之而來的卻是對前路愈來愈糟的猜測。
淩晨兩點多,蘇門答臘勁風又起,天空中鉛雲成團,道道閃電不停劃破夜空,雷電交加,船體也明顯搖晃起來。
船艙裏一片漆黑,突然有人開始輕聲地哭起來,另一個孩子輕聲安慰,這是一對印歐混血雙胞兄弟,也許是來自墨西哥或是中南美的什麼地方。
“風暴才不可怕,最怕的是遇上海盜!”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又是傑克,這家夥居然連西班牙語都會說,徐行暗自心想。
“海盜!?”聽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名詞,黑暗中仿佛浮現出一個個電影鏡頭:頭紮紅色三角巾、獨眼加上黑色眼罩的海盜駕駛著掛有骷髏頭旗的海盜船在海上橫衝直撞。
“是那種頭紮紅色三角巾、獨眼加上黑色眼罩的海盜麼?他們是不是真的駕駛著掛有骷髏頭旗的海盜船?”雙胞兄弟中的一個問道。
“這樣的海盜早已過時了。如今,他們用上了衛星電話、全球定位係統、自動化武器。高科技手段使他們行蹤更詭秘,組織更嚴密,作案手法更高明。其實目前全球5大海盜搶劫高危區中,有3處在索馬裏半島、西非和孟加拉灣沿岸,其它的是在馬六甲海峽、亞丁灣與紅海。光是上個月中便有30起海盜襲擊過往船隻事件,其中有14起就發生在馬六甲海峽和亞丁灣一帶。”傑克熟練地回答。
“他對海盜這麼熟悉,莫不成家裏是做這行的不成?”所有的孩子都不由得心想。
“哪有什麼海盜敢來搶我們!我們搶他們還差不多!”黑暗中傳來那個黑皮膚的壯漢的聲音,他一麵說,一麵放聲大笑。
船艙裏又回複到一片寂靜,……除了若有若無的抽泣聲。
這種沉悶的氣氛中最適合的活動就是睡覺,反正徐行一直在暈船,他既不想說話也不想聽別人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沉沉睡去,這一覺居然睡到了第三天的大天亮。
此時遊艇已經開在蘇門答臘島的西側了,這裏已經是印度洋的海域,天是那麼藍,海水是那麼地清澈,雖然看不到底,但也可以輕易地看到十幾米深的地方,一道道奇怪的黑影在船側遊動,透露著一絲詭異的氣息。
孩子們站在甲板上,經過幾天的旅程,相互攀談突然變得容易起來,語言突然變得不像是障礙,完全可以用表情和動作來表達心中的意思。
微涼的海風讓徐行從暈船中清醒過來,他雙手撐著欄杆,深深地呼吸,感受著這碧海藍天的美麗。
扶欄遠望,碧空如洗天遠雲近,海空相接浪起如雲。碧藍透明的大海波光閃爍,瑰麗多姿,恬靜的海麵微波不興,水平如鏡。夜如怒漢的大海此時卻像個多情少女,溫柔地迎接著遠方來客,天空中傳來數聲清脆鷗鳴,更給這片海增添了幾分誘人的魅力。
傑克走了過來,站在徐行邊上,他隻是側頭微笑了一下,便望著海水出神,纖長的十指在欄杆上輕輕跳動。
突然一隻海鳥從空中一頭紮進水裏,激起一簇潔白的水花,發出清脆的聲響,傑克突然抬起頭來,輕呼一聲,仿佛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