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手遮天危言聳聽
——功高不可壓主,為官不可顯綽。明朝大將呂不韋說:“居官不難,聽言為難;聽言不難,明察為難。”
曆代的儒家,很少推重莊子的,可是曾國藩把莊子捧為聖哲,列人聖哲三十二人之林。他九弟生日時,曾國藩作詩贈之:
左列鍾銘右謗書,人間隨處有乘除;
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雲過太虛。
他知道人間隨時隨地,有乘有除;他敬佩屠羊說是一個功高而不爭功的人,可謂讀莊子有得。
○運權實戰:伸長耳朵,睜大眼,八麵玲瓏好做官
曾國荃給哥哥寫了一封信,說了很多奉勸的話,曾國藩當即寫信表示讚賞:古代君言有諍諫的良臣,今天兄長有諍諫的賢弟。我近來做官太高,虛名太大,我常常為聽不到規勸諷諫而深深憂慮。如果九弟果真能隨時規勸諫阻,再加上一二位嚴厲可怕的朋友。時時以正言相勸相勉,這樣我就內有耿直的弟弟,外有敬畏的朋友,那麼我也許能避免大的災難啊!凡身居高位的人,誰不敗在自以為是上!誰不敗在厭惡聽到正直的進言上!
曾國藩勸誡曾國荃:身居高位,不可驕傲。但曾國荃總是聽不進去,曾國藩不得不又給他寫一封信:“你對我的勸戒,總是不肯虛心體驗,動輒辯論一番,這最不可取。我們身居高位,萬眾矚目,不可不慎。大凡總督巡撫總以為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自滿自足。君子有過人之處,隻要虛心而已。不但我的話你要心尋思,而且外麵所有的逆耳之言,你都應該平心考察一番。所以古人認為,居上位不驕極難。”
做官的人,做大官的人,做官做久了的人,一容易驕傲,二容易奢侈,有時不一定自己想這樣,而往往是別人迫使自己這樣。曾國藩就遇到過這樣的事。
一天,曾國藩的屬下李翥漢說,他依照李希帥的樣式打了一把銀壺,可以燉人參,可以煮燕窩,花費了八兩多的白銀。曾國藩聽說後深深感到愧悔。他說:“現在百姓都吃草根,官員也多屬貧固,而我身居高位,驕奢如此,並且還竊取廉潔節儉的虛名,真是令人慚愧得無地自容啊!以後應當在這些方麵痛下針砭的工夫!”
還有一天,魁時若將軍與曾國藩談心,說他家四代都是一品大官,而他家的婦女並沒有穿戴綢緞軟料。這給他很大震動,他反省自己,平日常常以“儉”字教人,而近來在飲食起居卻“殊太豐厚”;自家的婦女在穿戴上也過於講究了。他“深恐享受太過,足以折福”。
曾國藩能接受他人的諍諫,可以說是能“聽言”;他認識到身處高位,不可驕傲和奢侈,可以說是能“明察”,既敢“聽言”,又善“明察”,這樣的大官不能說很多。
曾國荃在功名事業漸臻全盛的時候,猶存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心念,這與曾國藩的憂讒畏譏,時懼盈滿的想法,恰成強烈的對比。所以曾國藩在寫給曾國荃的信中,要時時以此為戒,他自己更是身體力行,切實履踐,他在這些地方看得破,認得清。他在一開始就有這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戒懼心情了。
他在削平太平天國之亂,湘軍聲威達於極盛之時,毅然以“湘軍作戰年久,暮氣已深”為理由,奏請裁湘軍歸鄉裏,明白表示無挾軍權自重的態度。至於湘軍之遣散,實遠在攻克金陵之前,曾國藩兄弟原即有所商討。而非曾國藩個人之最先主張。
裁軍啟念之機,當在同治三年正月,金陵合圍之後,蓋已勝利在望,此時已可開始思考善後問題。曾國藩在二月初二日致曾國荃信中,確已透露,曾國荃則表示速裁全裁,亦與當時鬱憤之心情有關,在曾國藩家中皆可察見二人裁軍意圖與構想。
金陵克複之後,曾國荃堅辭任官,申請回籍休養,所部必需裁撤乃自然之理。隻是曾國荃先期回籍,而裁軍之事,則留與曾國藩經理。至少可見,湘軍之裁撤實與曾國荃的引退有密切關係。
至於遣散湘軍,在曾國藩一方麵的計慮,可簡約地做幾點分析。
其一,戰後遣軍,為用兵常規,原為統兵將帥所須考慮。這是根本。
其二,曾國藩既居高位,又建大功獲崇爵,原已憂畏權重,豈可久典兵權,徒增讒忌。遣散湘軍,正所以為保泰持盈計。
其三,湘軍合圍金陵,成功在望,反而使神忌鬼瞰,曾氏兄弟實已陷於群疑眾謗之中。功成之後,尤須解兵柄以釋嫌怨。
其四,金陵城破,湘軍將校飽掠錢財,極思返鄉置產,鬥誌已懈,銳氣全消,使曾國藩嗟於湘軍暮氣之深。乃亦不得不裁。
其五,湘軍所恃軍餉,依湘、鄂、皖、粵、蘇五省厘金,軍務完竣,各省紛紛要求裁撤厘局,軍餉無所出,如何維係寵大軍力。
其六,曾國藩既知湘勇不可複用,而與李鴻章相商,屢望湘軍以濟湘軍之窮。湘軍之得以不裁,固應曾國藩之需要,亦為李鴻章所希望。至淮軍之竟然能夠不加遣散,乃在李鴻章自有運用經營之法。並非故違國家定製。
其七,因湘軍有哥老會。曾國藩自言之:“一曰在營會聚之時,打仗則互相救護,有事則免受人欺。一曰出營離散之時,貧困而遇同會,可周衣食;孤行而遇同會,可免搶劫。因此同心人會。近年以來,各營相習成風,互為羽翼,抗官逼餉,皆則於此,實法禁遏之良法”。哥老會在軍在活動,當係事實,孫中山講演民族主義時,也曾言及左宗棠部下哥老會事,然而情形並未至十分嚴重。
總而言之,曾國藩毅然裁撤湘軍,實際上是完全為應付那群反湘軍派而起的。同治初年,曾國藩致李鴻章書:
長江三千裏,幾無一船不張鄙人之旗幟,外間疑敝處兵權過重,權力過大,蓋謂四省厘金,終繹輸送,各處兵將,一呼百諾,其相疑者良非無因。
這些外界的謠言,曾國藩早已知道。那些清軍將領,自己不行,最忌才能,早已討厭曾國藩這班書生,風頭太健,常思有以懲之。清宮中有一位高級將領,名叫勝保,每戰必敗,每敗必保,時人稱之為“敗保”。他最討厭曾國藩兄弟。蔡壽祺跟勝保最久,所以他首先彈劾曾國藩。曾國藩先裁湘軍,以免授人以柄,就是這個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