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疊的4.23(1 / 3)

辭別王海,我買了一張飛往魏柯那座城市的機票,力求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魏柯所在的地方。

不到半天的時間,我站在魏柯所在的那所大學裏,環視烈日下白得刺眼的教學樓,惶然無措。下了機才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人的聯係方式,王海隻給了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匆忙之下,他忘記了寫下魏柯的電話號碼。世界變化太大,十一位數字的電話號碼是人和人之間唯一的牽係,這根線斷了,就很難找得到某個特定的人。現在不比以前,我和這個日新月異的社會隔絕太久,行為感知遲緩到不曉得這個世間交際的真理。我和魏柯的聯係斷在手中捏出汗的手機裏,我出來之前錢教授派人買給我的,時尚的擺設。

茫然四顧,無數人潮湧過,怔怔的望著川流不息的行人,我要找的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無比的彷徨無助和悲哀湧上來,在心裏歎了口氣,和這些人生精彩紛呈的男女相比,我不過是被剪短了線的風箏,憑著最後的勇氣去找一個湮沒在人海的青年,了結自己的陳年心願,然後各奔東西,不再來往交集。

待人流漸漸散去,我頹然坐在教學樓旁邊的花圃邊沿上,無比的沮喪。太陽暖得催人淚下,直入心底的溫度,將深埋的往事喚醒。過去的畫麵像海岸邊最洶湧澎湃的浪,拍擊高高的懸崖,迸濺出萬丈白如雪的水花,打濕腦海裏幹燥的沙石,記憶慢慢顯露頭角。

四年前的4月23日,我是a城一個剛剛遞交了辭職信的高中老師,離職的前夜和自己帶的學生享用了一頓燭光晚餐。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紅色燭光裏跳動的點滴。

依照瘦高個男人的要求,晚上七點,我準時到達商業街15號的蔚藍海岸服裝店。瘦高個似乎早早等候在那裏,我一踏進蔚藍海岸,他立刻請我到私人化妝間坐下,開始擺弄梳妝鏡前那個紅色化妝箱內形形色色的工具。精華霜,粉餅,眉筆,瘦高男人全神貫注的在我臉上塗塗抹抹。足足一個多小時後,男人才滿意的合上化妝箱說:“你自己看看。”

睜開一直緊閉的雙眼,從幾乎占據了整麵牆的化妝鏡看見了一個陌生的錢清讓。習以為常的輪廓變得立體分明,白皙的皮膚,眉眼如黛,妝容淡雅秀麗,年輕獨有的氣質由內而外淡淡彌散。無妝勝有妝,有妝似無妝。我摸了摸粉底清透的臉頰,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看了幾十年的自己。男人欣賞著我的驚詫,笑著說:“試試今晚的禮服。”

一個年輕姑娘捧來包裝精致的淺藍色紙盒,男人從紙盒拿出一件黑色的晚禮服,吩咐年輕姑娘領我去試衣間換上。

我換上禮服後,瘦高個男人小心的將我黯淡枯燥的長發挽成發髻,別上藍色寶石發飾,最後穿上裸色高跟鞋。等一切整理完畢,轉身後,我見到了有生以來最漂亮的自己。黑色抹胸晚禮服,恰到好處的掐出我的腰身,剪裁簡單的黑色禮服襯得蒼白的肌膚越發的白,細長的頸優雅的滑下,微微凹陷的鎖骨聚攏成漂亮的v字形。無論從哪個角度打量,都能看到鏡中立著一個高貴典雅的陌生年輕女人,眼神空洞,神情恍惚。

瘦高男人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向窗外瞥了一眼,說:“接你的車子到了,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我麵無表情的斜了一眼鏡子裏的錢清讓,瘦高個男人頗有紳士風度的牽著我的手,將我送上黑色的小轎車。僅僅幾分鍾的時間,我甚至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清醒,車子已經停在了一間燈光柔和的西餐廳前,素雅的歐式建築,陳設脫俗,靜謐安詳。

開車的大叔打開車門,做了個請下車的手勢,說:“小姐,我們等候多時了。”

我疑惑的下車,一捧豔若紅唇的玫瑰不期而遇,嚇了我一跳,猶豫的收下包裝精致的花。司機大叔領著我往裏走,我懷抱花束,邁著別扭的小碎步跟著他,有點不知所措。腳底十幾厘米的細跟高跟鞋,貼身的豪華晚禮服,一切的一切都陌生得讓我惶恐不安。

尚未掙脫不寧的思緒,一扇原木門無聲打開,柔和的白光過渡為橘紅色的燭光,紅色的工藝蠟燭在餐桌上靜靜燃燒。

白色的桌布,冰桶裏側臥的紅酒,一塵不染的高腳杯,嬌豔欲滴的鮮花,無處不彰顯出燭光晚餐的浪漫。最重要的是,坐在旁邊那個西裝革履,眼神專注的男人,我曾經的學生,魏柯。

司機大叔接過我手裏的玫瑰,放在牆壁上掛著的花瓶,關上門出去了。我不自在的走過去,在魏柯麵前坐下,惴惴不安的握緊雙手放在腿上,身體僵硬,不知道怎麼打破當前這個尷尬的局麵。

魏柯和我相顧無言,直到白帽子廚師推開木門,將餐車上的菜一一擺上桌子,令人窒息的沉默才稍微緩解了些許。色香味俱全的西餐絲毫勾不起我的食欲,我拿起刀叉切了幾塊,隨便吃了一點,也許是前菜,也許是開胃菜的佳肴。食不知味,味同嚼蠟,實在咽不下,放下手中冰涼的餐具,靜待魏柯的下文。

我閑得無事,目不轉睛的望著魏柯用餐。魏柯出奇的沉穩,不緊不慢的切割盤子裏的牛排,送進嘴裏,又倒了一杯酒放在我的跟前。他不厭其煩的咀嚼食物,時不時抬頭看我幾眼,彬彬有禮得陌生。我心裏有些疑惑,卻不知如何開口詢問,忐忑不安的撥弄盤子裏的牛排。

待魏柯吃遍所有的菜,他放下刀叉,開口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錢清讓,預祝你一路順風。”

一瞬間,心裏倍感苦澀,勉強笑著回答:“謝謝。”心情瞬間跌進了穀底,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隆重的告別儀式隻得了一句,“預祝你一路順風”。

我正為魏柯的冷淡失落不已之際,白帽子廚師走進來,撤走我的牛排,將一碟玫瑰形狀的巧克力放下。我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落,匆匆拈起一塊要塞進嘴裏,巧克力尚未在嘴裏融化。目光一轉,眼角餘光陡然察覺缺了一部分的巧克力玫瑰,花心銀白,一枚小小的戒指鑲嵌在花蕊,紋飾如雲,低調的驚豔。

我急忙放下咬了一口巧克力,瞥見一直波瀾不驚的魏柯目光炯炯,在恍惚的燭光下深情似海。我嚇了一跳,慌亂的轉開視線,不知道如何麵對忽然之間變成了一個男人的魏柯。

魏柯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自顧自倒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字句清晰的說:“錢清讓,你能不能留下來?”

我低著頭,小聲說:“對不起。”

魏柯自嘲的笑了幾聲,不無失落的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來這裏,又為什麼要走,難道這裏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你留戀嗎?”

“沒有,我不清楚,我,我隻是,想看看別人的世界。”別人的世界,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景致。

“所以你就不假思索的闖進別人的世界,又毫不留情的離開?”魏柯拔高了聲音質問到。

“我沒有。”我立刻下意識的反駁。

“如果你沒有,為什麼不肯留下來?”

“我辦不到。”我也開始有些激動。

“哼哼哼”,魏柯神經質的笑了幾聲,不再說話,開始不停的喝悶酒。幾瓶葡萄酒,轉眼灌進魏柯的肚子裏。燭光搖曳,我和魏柯的影子明明滅滅,搖擺不定,我不敢叫停他,而他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兩人相對無言,紅燭沉默的燃燒,桌上的銀色戒指映照燭光的影子。

那段時間漫長得我已經忘記後來是怎樣結束了那次倉促的燭光晚餐,最後的記憶碎片裏殘存的影像是,橘紅色的燭光中,魏柯舉起盛滿紅酒的高腳杯,說:“錢清讓,四年後,請你回來找我。四年後的今天,我們再見。”

語畢,他握住我的手,將那枚銀戒套進我左手的無名指,虔誠的吻了吻手背,接著神情苦澀的走了。跌跌撞撞,步履蹣跚,筆挺的西裝已經變得亂七八糟,整個人失魂落魄,好像一夜之間無家可歸的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