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背景”
宣公十四年,魯國的公孫歸父和齊侯在穀地相會,並見到了晏桓子,談話中談到了魯國,公孫歸父很高興。但晏桓子認為公孫歸父有所懷戀而貪婪,因此推測公孫歸父會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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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舊國舊都,望之悵然,遲遲其行者,亦聖人去父母國之道也。土思者,聖愚之所共。
公孫歸父懷於魯,曷以獨為晏氏之所譏?曰:去國而懷者,情之正也。儀之琴居北而音南[1],舄之吟身楚而聲越[2],是固情之不可解,而仁人君子之所許也。因去國之悲,然後懷在國之樂,曷有居其國而知其樂者乎?獸在阱則思壙,當其走壙,未嚐知壙之樂也;鳥在籠則思林,當其棲林,未嚐知林之樂也。歸父方居魯,而喋喋以魯樂告人,自非不安其常而嗜其利,何自而知其樂哉?岱之山,洙之水,五父之衢[3],大庭之庫[4],城闕井邑,物產土俗,呱而育焉,髫而嬉焉,弁而遊焉,固非驟見而忽聞,胡為而誇語於人哉?日飯稻粱,未嚐以告人,一得熊蹯、牛心之饌[5],則譽其珍;歲衣布帛,未嚐以告人,一得霧縠文錦之服,則譽其美。吾是以知歸父之譽魯樂,必棄常而嗜利也。棄常嗜利,乾沒[6]不已,雖非晏氏,固可指期而俟其亡矣。
“注釋”
[1]儀之琴居北而音南:指楚國的鍾儀,他作為楚國的囚徒,被囚在晉國,但仍然操著南方的音樂。事見成公九年。
[2]舄(xì)之吟身楚而聲越:指越國的莊舄在楚國做官,病重時說的還是越國的語音。事見《史記·陳軫列傳》。
[3]五父之衢:魯國的一條街道。襄公十一年:“乃盟諸僖閎,詛諸五父之衢。”
[4]大庭之庫:魯國的一個府庫。見昭公十八年:“梓慎登大庭氏之庫以望之。”
[5]饌:肴饌。
[6]乾沒:貪求。
“譯文”
殘敗的國都,看著就令人悵然,遲遲不能離去,這也是聖人離開父母之國時的情理。對故土的思念,是聖人和愚人所共有的。
公孫歸父懷念魯國,為什麼他惟獨受到了晏氏的譏笑?回答是:離開祖國而懷念祖國,這是正當的感情。楚國的鍾儀彈琴,住在北方的晉國,卻彈著南方楚國的音調;越國的莊舄身在楚國做官,但病重時還吟歎出越國的口音,這固然是不可解除的情感,而且是仁人君子所讚許的。因為離開了祖國感受到悲哀,然後才懷念起在祖國時的歡樂,何曾有居住在自己的祖國而且知道其中的歡樂的人呢?野獸掉進了陷阱中才思念原野,當它們在原野奔跑的時候,並不知道原野的歡樂;鳥在籠子裏的時候就思念林子,當它們棲息在林子裏的時候,並不知道林子裏的歡樂。當公孫歸父居住在魯國的時候,卻喋喋不休地把在魯國的歡樂告訴人,如果不是安心於平常而且愛好其中的益處,從哪兒知道其中的歡樂呢?泰山和洙水,五父之街道,大庭氏的府庫,城池村落,物產風俗,嬰兒呱呱而生,孩子在嬉戲,大人在遊玩,這些固然不是突然看見或忽然聽說,為什麼向別人誇耀呢?每天吃飯,並沒有把這事告訴別人,一旦得到了熊掌、牛心這樣的美餐,就讚美它們的珍貴;每天穿布帛,並沒有把這事告訴別人,一旦得到綾羅綢緞做的衣服,就讚譽它們很華美。我所以知道公孫歸父讚譽魯國,必定是放棄了平常的東西而嗜好利益,貪求不止,即使不是晏氏,固然也可以指定日子等待公孫歸父的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