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張奕之已經啟程了,陛下就不打算多囑咐他兩句嗎?”陸平看著外麵朦朦朧朧的白晝,在黎明覆蓋整個洛陽之前,他倒是挺喜歡這種寂寥的氣氛。
“不用了,該說的這幾年都說過了,再多說也不過是囉嗦廢話,反而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還不如讓那小子自己看著辦,朕始終不是三頭六臂之人啊。”楊曠的話語中多是無奈。
陸平頗為認可道:“陛下能這麼想,便是君臣一心的體現啊,君臣互相信任,才能無往而不利,特別是戰場,那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為將者任何一點的動作,都會令朝廷不安和惶恐。”
“天師這話,頗有深意啊。”楊曠深邃的盯著他道:“你是在暗示朕要信任張奕之的忠誠,也在暗示張奕之才是北境大將軍的最佳人選,是不是?”
“在下沒說,陛下誤會了。”陸平平靜的低頭回答道。
楊曠習慣了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便也沒有過多的動容,隻是他自己心中也被很多的事情所紛擾,政務、人心、私情、矛盾等等,無數難題壓在了他的身上。
說來也奇怪,之前倍感壓力的楊曠在張止嫣離開之後,卻反而變得更遊刃有餘起來了。這是一種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其實也是他早就該想到的事情。
多年以前死去的辰龍就告誡過他,走上帝王路便要摒棄兒女私情,當時的楊曠忘卻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一意孤行,終究還是落入了殘酷的現實中。
楊曠的心,變了,他曾經認為的事情,也變了,他以為不會變的是自己,其實他才是變化最大的人,從十幾年前母妃死於戰亂之中,他就開始了變化,自那以後的每一天,他都在改變,為了心中那個夙願。
從一個仇恨的少年,變成陰刻的君王,他花了這麼多年,收獲的東西很多,卻也失去了同等的東西。
陸平能感覺到楊曠的變化,淡淡道:“陛下是否還在為止嫣姑娘一事介懷?”
“整個洛陽,也就隻有你敢對朕這麼說話了。”楊曠的聲音冰冷的令人害怕,卻沒有多少的殺意,“這個椅子,從來都不是好坐的,先帝的苦衷,朕的苦衷,永遠都不會被他人理解,這,太公平不過了。”
本以為楊曠脫口而出是不公平,可他卻認為是公平的,陸平不能體會這種感覺,明明知道是撕心裂肺的傷痛,卻不能有任何的宣泄和吐露,這或許就是帝王之路的殘酷吧。
楊曠從未想過要負那個最愛的女子,可是他是皇帝,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立後之事,看似是二人感情破裂的原因,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或許從楊曠殺了龔起的那天開始,早就隱隱埋下了禍根吧,張止嫣從來都不在乎名分,她是一個女子,是一個情感比起男人要細膩敏感多倍的女子啊,她懂的很多,所以想的也就很多。
張止嫣有問題嘛?不。楊曠有錯嗎?不。兩個人僅僅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其實本身並沒有多少的對錯可言,一切不過是這個天下為他們安排的命運罷了。
分道揚鑣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問題,相信兩個人各自都因為這件事產生了太多的痛苦和悲傷,可卻又是不可更改的。
張止嫣若是選擇盲目忍受,那就不是她了,楊曠若是選擇低頭改變,那也不是他了。他們都有著不能改變的理由,所以結果會演變成這樣,是必然的。
“天師所認為的男女之情,是什麼樣的?”
“在下對此所知甚少,因而不敢嚐試。”陸平像是在開玩笑的說道,可說出的話卻又顯得那麼的真實。
“你覺得朕是對的嗎?”
陸平沉默了一會,才慢慢說道:“如果陛下都不相信自己是對的,那麼誰也無法回答陛下的問題,對錯永遠隻在自己的心中,去做自己相信對的事情,才是最真實的。”
“朕,覺得是對的。”楊曠回答的很堅定,哪怕這個回答讓他更加悲傷,“朕是對不住止嫣,可天下更需要一個太平的局麵,如果朕為了兒女私情放棄了如今的大商,那才會對不起更多的人,更對不起那些為了朕今日的成就而死去的人,朕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陸平從未發現他像現在一樣敬佩眼前這個年輕的帝王,不是因為對方的才能和資質,也不是因為對方的成就,而是對方為了大義而舍小義的氣魄和決心,這才是一代帝王該有的擔當和氣質,不愧是他選擇的君王。
“請陛下受在下一拜。”陸平真摯的放下了身段,沒有了天下第一高手的身段和清高,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對楊曠發自內心的敬佩和臣服。
楊曠擺擺手苦笑道:“罷了罷了,這些話朕每日都能聽上幾百遍,也不差你這麼一句,朕知道你是真心的,可朕實在是不想聽了,以後也就不要說了。”
“當然,隻要陛下說,在下便照做。”
楊曠拿出了手中的香囊,那是止嫣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他也僅僅是不舍的望了一會,便用手緊緊的攥在手中,對陸平道:“巳蛇那邊,準備什麼時候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