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前方的交火聲聽起來有變化！”
高聳曲折的死堡回廊之上，沐雲駕駛著機甲摸黑前進的同時，也在學習李靖之前所用的方法，試圖分析機甲采集的聲音信息中的情報。
“聽起來前麵的那波人正在撤退，難道已經頂不住了？但從這交火的節奏上聽起來他們並沒有亂，難道這是戰術性撤退？那麼接下來——”
此刻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仿佛是為沐雲的這番推論畫上了最後一筆，“果然……他們使用了跟我們之前一樣的戰術，采用人肉快遞炸彈的方式來引爆鐵蜘蛛！”
然而，在第一聲爆炸之後，隨之傳來的一連串掃射聲和炮火聲卻令沐雲皺起眉頭，“不對！這個動靜……他們的機甲完全沒有牽製住鐵蜘蛛！這樣上去安裝爆破彈的人根本得不到任何掩護，也根本來不及撤退！但聽起來他們還在繼續引爆鐵蜘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因為他們是真的在撤退。”隆隆炮火聲中，一直沉默的李靖突然開口說道，“他們根本沒有打算用自己的機甲去牽製鐵蜘蛛，至於那些上去安裝爆破彈的人，也根本沒有指望得能到機甲的掩護……那些人在衝上去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知道，他們是沒有撤退的機會的。
“那些人是戰場上的清道夫，是用血肉之軀替機甲開路的人……更通俗地說，是炮灰！”
盡管在盤古大陸上統治戰場的是機甲，但在真正的戰爭當中，會在戰場上出現的卻不止是機甲。
在盤古大陸上，有著“一騎當千”的說法，既是指一個駕禦著機甲的騎士的戰鬥力可以抵得上一千個普通士兵，也是指一台機甲的價值抵得上一千個普通士兵。這個說法固然有些誇張，但也反應了機甲的戰鬥力和它的昂貴價值是成正比的。所以，在戰場上為了減少機甲的戰損，把機甲的戰鬥力發揮到最大，在擔任攻堅任務的機甲上陣衝鋒之前，往往會派一隊普通士兵作為先遣部隊，去清除前方道路上的障礙物，拆除敵方埋下的地雷陷阱。甚至還會在雙方機甲交鋒之前，還會安排一支敢死隊身負炸藥包直接衝入對方機甲陣中，用血肉之軀替己方機甲炸開一條道路。
這樣的先遣部隊，也就是所謂的清道夫，在戰場上幾乎是毫無生路可言的。與昂貴的機甲相比，他們是廉價的易耗品，因此發給他們的裝備也極其簡陋。
會成為清道夫的士兵，無論是在軍隊裏還是在社會中，都是最低賤的一群人。他們往往都是死囚，抱著僥幸活下來能夠獲得赦免的念頭；也有被生計所迫走投無路而加入軍隊的普通百姓，希望以自己的英勇赴死為家人換來一筆還算豐厚的撫恤金……
但，這說的是在戰爭中。清道夫戰術固然冷酷無情，但戰爭的本質卻更加殘酷。為了在戰爭中獲得最終的勝利，保存機甲的戰鬥力而犧牲普通士兵的生命，這種做法在戰術層麵上並非是不能接受的。更何況戰爭往往冠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蓋了清道夫戰術把機甲的價值淩駕於生命之上的殘忍。
而在戰爭之外使用清道夫戰術，則純粹是為了利益而犧牲生命，這也恰恰暴露了清道夫戰術最冷酷無情的那一麵！
尤其是比他們先進入死堡的這支隊伍，在機甲明明還有作戰能力的情況下，卻故意不給那些去安裝爆破彈的普通士兵任何掩護，其目的隻是為了讓自己盡快撤退，擺脫鐵蜘蛛的糾纏，以免身後的隊伍趕上他們，加入對紫晶的爭奪……
“不就是為了趕時間嗎，這就要拿幾十條人命去當炮灰，我看咱們前麵這支隊伍夠財大氣粗，也夠心狠手辣的……老板，你確定我們要去招惹這種狠角色嗎？”蘇生前麵說得義憤填膺，最後一句話卻是露了怯：畢竟人家隨隨便便就能犧牲幾十條人命，對於他們這區區三條人命，難道會重視憐惜嗎？
“嗬嗬，前麵那支隊伍確實不好惹，”李靖眯起眼睛，“對於死堡所處的這個地形來說，清道夫戰術是性價比最高的方案之一。能夠想到運用清道夫戰術，而且事先帶著一隊清道夫進入死堡，說明我們前麵的這支隊伍不但有實力，有準備，而且其中必定有一個狠角色。此人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甚至有可能上過戰場，斬獲過不少人頭！”
要知道由於荊棘海的流沙地形，地麵的承重能力有限，一次隻能允許少於十台的二十噸級機甲同時進入。對於要進入位於荊棘海下方的死堡的隊伍而言，等於限製了隊伍的戰鬥力。這也是為什麼卓人月和少狼主當時寧可守在荊棘海之外，也不願把隊伍拉進荊棘海裏跟李靖和沐雲打遊擊：一支戰鬥力不足的隊伍，在不熟悉的環境中，很可能會被潛伏的敵人給各個擊破，一舉殲滅。
但荊棘海的地形雖然對機甲有限製，但對於一個哪怕全副武裝體重也不會超過一百公斤的普通士兵來說，卻是毫無影響。即使是兩百名普通士兵，也隻不過相當於一台二十噸級機甲的重量，但把他們作為清道夫來使用，在死堡中能發揮的作用，卻要遠遠高於一台機甲：畢竟這支隊伍的目的是死堡中的紫晶，而不是為了殲滅敵人。因此讓清道夫去吸引死堡中那些殘留的機械生物的火力，給隊伍爭取時間甩開競爭者，盡快找到紫晶，倒也算是相當高效的戰術布置了。
更何況，招募兩百名清道夫的酬金，加在一起也不會超過一台機甲的造價，更不用提支付給一位經驗豐富的雇傭騎士的酬金了。
隻不過，這個性價比很高，作用也不小的清道夫戰術，卻也成功地激起了某人的怒火……
“嗬嗬，為師現在這個身體狀況，確實也想節省點體力，懶得去招惹什麼狠角色，”李靖低聲苦笑道，“隻不過有人卻不想放過這個狠角色，這個人還恰好是我的愛徒之一，那為師的也隻能舍命陪君子了……”
隻見黑暗的死堡中，戰甲西風正在全速前進，目標，正是隱隱泛著火光的前方！
但那裏，並不是光明的所在，而是屠殺的現場。急於脫戰的鷹堡少主等人並沒有破壞死堡這片區域的照明係統，因此哪怕從遠距離也能看得清楚，盡管清道夫爆破掉了兩台鐵蜘蛛，但在沒有機甲掩護的情況下，他們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其慘痛……
“唉喲，這個家夥，跑那麼快幹什麼！”每次沐雲的高速爆發，對於待在戰甲西風背後金屬艙裏的蘇生都是活受罪，被全速前進的戰甲西風顛得都口齒不清了，蘇生卻還在堅持著說上幾句，“等我們趕過去，那些人應該都死光了吧，人家機甲也都撤走了，跑這麼快除了浪費體力以及把小爺我給顛得半死之外根本毫無意義啊！”
“有意義。”自從聽到“清道夫戰術”之後，始終一言不發隻顧埋頭趕路的沐雲突然開口說道，“對我來說，哪怕隻救到一個人都是有意義的。”
“咳咳，小子，你的心情我理解……”沐雲操縱著戰甲西風發足狂奔的速度，竟連李靖想要趕上他都感到了一絲吃力，勉強壓抑下一陣咳嗽。李靖剛要開口說話，卻被沐雲驟然打斷，“不，你根本不可能理解！因為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普通士兵，更沒有當過清道夫！
“李靖，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在戰場上使用過清道夫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李靖愣了一愣，卻仍是認真回答道：“沒有。”
“很好，那我還能繼續拿你當師父。”沐雲似乎是舒了一口氣，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是令整個通訊頻道都陷入了震驚之後的沉默：
“因為，我也曾經是一名清道夫。”
火光。
機甲中回響著沉重的呼吸聲。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沐雲也不得不承認蘇生之前說的並沒有錯：這場屠殺已經接近尾聲。焦黑的廢墟之中仍能辨識出數十具身著白色護甲的清道夫的屍體，但在兩台已經炸毀的鐵蜘蛛附近，更多隻留下殘肢斷臂的屍體，讓人無法清點出這批葬身死堡的清道夫的具體人數。
一台鐵蜘蛛高高抬起螯肢，將一名仍在掙紮的清道夫舉到半空中。從身形來看，那名清道夫是個頗為強壯的男子，在鐵蜘蛛碩大螯肢的鉗製之下尚未斷氣，仍在頑強地扭過身去，企圖用手中的步槍瞄準鐵蜘蛛的螯肢關節……
“還有人活著！我還來得及……哪怕隻能救到一個人……”沐雲急促地呼吸，空氣中彌散著硝煙的味道，炙熱的空氣扭曲了眼前的景象。
恍惚中，死堡嶙峋的灰色蒼穹變成了西北大漠的碧空，一望無垠的沙漠裏，一群衣衫襤褸的清道夫像牲口一樣被驅趕著向前狂奔。在他們身後是挺進的機甲大軍，一排排勻速落下的機甲腳步並不快，但足以吞噬掉任何企圖掉頭逃跑或者掉隊的清道夫，所以清道夫所能做的隻有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奔跑……
沐雲也在奔跑，滴落在眼睛裏的汗水模糊了視線，遙遠的記憶與眼前的現實混淆在一起，他仿佛又變成了西北大漠中那個瘦弱的男孩。他沒有機甲，身上也沒有鎧甲，手裏甚至連一支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