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朔迷離的感情生活(2 / 2)

於是,在此後漫長的歲月裏,梅克夫人張開她溫暖的羽翼,為柴可夫斯基撐起一片明朗的天空。她定期給柴可夫斯基寄去數額不小的生活補貼,讓偉大的音樂家在“謊言、欺騙、偽善、市井的卑鄙、馬群般的喧囂、野獸般的巧取豪奪”中得以保持一份寧靜的心態。梅克夫人把柴可夫斯基當作她永生中最重要的摯友和“精神開支”的對象。她認為是柴可夫斯基給予自己的多,而自己給予柴可夫斯基的少。金錢對梅克夫人來說並不是微不足道的,她井井有條地管理著龐大的家業,她的精明讓狡猾的管家也自愧不如。但是在對待柴可夫斯基的問題上,她超越了世俗的商業準則——柴可夫斯基不是她投資的對象,她從柴可夫斯基的身上得不到任何物質的收益。這不是買股票和債券。當然,她一定會有回報的,除了在與柴可夫斯基的通信中獲得了精神世界的純粹的愉悅以外,她的舉動還將被載入人類的文明史——曆史將給予她永恒的回報。

柴可夫斯基與梅克夫人的通信彙集成了一本厚厚的書。這兩位終身沒有見過麵的精神戀人,在書信中向彼此袒露了純真的靈魂。有一次,他們都到了意大利,梅克夫人在散步的時候經過柴可夫斯基居住的旅館,而柴可夫斯基恰恰走到陽台上,兩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們的心靈撞擊了,相互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但梅克夫人是高度近視,她很快摘下眼鏡,匆匆走開了。他們已經融合,卻又保持著絕對的純潔。柴可夫斯基在佛羅倫薩給梅克夫人寫的信中有這麼一段話:“一個鍾情的人之所以愛,並非因為他鍾情的對象以其美德吸引了他,而是因為出於本性,因為他不能不愛。”這裏,柴可夫斯基所談的“愛”的對象是俄羅斯。而他心目中的“俄羅斯”的化身,既是“靜靜地注入大海”的伏爾加河,也是梅克夫人這樣高貴的女性。他在許多信件中把自己創作的樂章說成是“我們的樂章”。這沒有絲毫的俯就之意,這是一顆聖潔的靈魂向另一顆聖潔的靈魂表示最熱烈的敬意。而梅克夫人在一封未發出的信裏曾經這樣說:“我愛柴可夫斯基,作為一個女人,一個身心都很完美、有能力去愛的女人愛著柴可夫斯基,在我的一生中沒有比這更美的事物了。我會找到力量把我的愛向他傾訴……”

世俗世界無法理解他們之間的感情。後來,梅克夫人的財產在金融危機中遭受重大的損失,她的子女親屬們召開家庭會議,強迫她停止資助柴可夫斯基。麵對著自己親手帶大的子女們厚顏無恥的攻擊,梅克夫人的精神垮掉了。失去了柴可 夫斯基的梅克夫人迅速地被憂鬱症所淹沒,她在精神病院裏走完了她的生命之路。柴可夫斯基失去資助後,很快熬過了經濟上的難關,而精神上的創傷一直都沒有愈合。

當我閱讀兩顆在寒冷中慰藉的心靈的時候,我尤其懷想梅克夫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梅克夫人比柴可夫斯基更加偉大。正如沒有華倫夫人就沒有盧梭,沒有梅克夫人也就沒有柴可夫斯基。我又想到生活在中國的那些精神世界的跋涉者們,顧準們,張中曉們,他們卻沒有柴可夫斯基的幸運,他們在孤苦伶仃中走完了人生的旅途,連一位精神上的異性伴侶也沒有遇到,更不用說獲取任何經濟上的資助了。當我傾聽著柴可夫斯基不朽的樂章的時候,我願向梅克夫人這位聖潔的女性表示我十二分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