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作者:劉愛平
韓愈說過一句話:“事修而謗興,德高而毀來。”意思是說,事情做好了,則誹謗由此而生;德行崇高了,則毀譽由此而來。我們又常說:“高處不勝寒”。其實,兩者顯擺的是同一個道理。因而,“饞毀”之術雖遭千夫所指,但“饞毀”之人仍然是層出不窮。這說明“饞毀於人”雖無道義,但“饞毀之術”卻也有毀城摧林的功效,不然,許多人也就不會肩擔罵名而無悔前行了。當然,有“饞毀者”就有“反饞毀者”,兩者總是在交替裏反複出現,把人搗騰得糊塗,把曆史也搗騰得繁複。不同的是,前者往往被人斥責為小人,後者卻又往往被人褒揚為君子。其實,“饞毀者”與“反饞毀者”的較量並非可以如此簡單定性的,無論前者還是後者,一般都懷惴著個人目的,陰暗的或者陰險的,否則,這兩者就不可能共同擁有一個“饞”字了。要說真有什麼差異,那便是“反饞毀者”有時可能比“饞毀者”更具智慧和勇氣,因而,一旦“反饞毀”得手,其殺傷力和破壞性將是無比慘烈和殘酷。
西漢有個不得不說的人,此公就是袁盎。他原本隻是一個門客,文帝即位時,擢升為中郎,有“無雙國士”的雅號,所以,我們不必懷疑他的才幹。他一生可謂在沉沉浮浮,大喜大悲中度過,留給後人的說辭頗豐。不過,他也是一個“反饞”高手,他有兩次表演,就堪稱為經典。
景帝即位後,袁盎的宿敵晁錯得到重用,因此,他步步被貶,直至閑賦。即使如此,他也難得淡出對手的記憶。景帝三年,以吳王劉濞為首發動了“七國之亂”,袁盎曾任過吳相,受過吳王的賄賂,晁錯便借機煽動群臣:袁盎包庇吳王,說他不會反,現在吳王造反了,應判袁盎預知反叛之罪。袁盎得知消息後,驚恐萬分,但他已削職為民,不可能有機會向景帝當麵陳情,就連夜拜見大將軍竇嬰,請求引見。竇嬰與晁錯亦是宿敵,便暗中幫忙。袁盎知道,威脅他身家性命的是人而不是事,隻有通過“反饞毀”除了那個人,事息己則安,因此見了景帝便說:不必擔憂,吳可破。景帝問有什麼良策?袁盎就說,削奪封地,是晁錯之錯,隻要斬了晁錯,吳楚七國得到了安撫,則可以兵不血刃而天下太平。袁盎此番話,正是吳王劉濞叛亂宣言中“清君側”的策略,而景帝也正因吳楚兵勢強大,心存懼怕,於是不久,便下旨將晁錯腰斬於長安東市。晁錯肯定是冤死,因為“七國之亂”並沒有因此而平息,如此,隻是讓袁盎成功地實施了一次“反饞毀術”而已。
如果袁盎的這一“反饞毀術”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地反擊,那麼,他的再次“反饞毀”行動則更能夠折射出他超人的智慧。袁盎權傾朝野時期,當然容不得人詆毀,但偏有一個叫趙談的宦官難得識趣,常在文帝麵前對他說三道四。袁盎很憂心,於是就有人給他出主意說,與其被動,不如主動,找一個機會與趙談公開一戰,當眾羞辱他!如此,他再巧舌如簧,皇帝也不會相信他的饞言了。袁盎覺得此計可用,便開始尋找機會。某日,漢文帝出宮,趙談照舊同車陪伴,此時的袁盎靈光一現,隻覺得機會來臨,便赴上前去,跪地而語:我聽說有資格和天子同乘一輛車的人,都是天下的英雄豪傑,陛下怎能與一閹割之人一起乘車呢?漢文帝與宦官同乘一車,大概隻是平日裏親近的原故,聽此一說,覺得理占三分,便笑著讓趙談下車。趙談又氣又恨,但無他法,隻得哭啼著下車而去。至此,饞言的趙談領教了袁盎的“反饞毀術”,自知鬥不過,從此不敢再言袁盎之是非了。
所以說袁盎的兩次“反饞毀”是經典之作,是因為前者讓他在逆境中剪除了異已並重新攫取了權力,大有力挽狂瀾的氣勢;後者則在他權力的巔峰期成功地讓左右噤聲,大有孤掌可鳴鳴也悅耳的風采。不過,這裏並不是讚賞袁盎。“饞毀”可惡,“反饞毀者”又未必可敬,看似在以求自保,但也一樣藏匿著險惡用心,不然,他袁盎又何必畏懼別人的“饞毀”呢?
“饞毀”可以殺人,“反饞毀”也可殺人;“饞毀”者殺他人殘自己,“反饞毀”者殺他人也傷自己。兩者開始各異,結果未必不同。晁錯沒有善終,袁盎後來不也被梁王所殺,死於非命嗎?所以,如果“饞毀”是一種永恒的現象,“反饞毀”的人就未必一定要窮追猛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