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時剛剛下午一點。媽媽在書房整理一遝文件,白色的襯衣,藏青色的一步裙,用黑色發帶輕挽的發髻,仍是那個精幹的女白領。
“回來了?”媽媽抬頭微笑著看了看我,“跟林翳一起吃得好不好?”
“嗯,還好。”我拖了一條椅子在她對麵坐,“在家為什麼還穿得這麼正式?”
“等下我要回單位加個班,晚飯自己吃吧。”媽媽動作利落地把整理好的文件放進檔案袋裏,站起身來走出書房,我趕緊跟出去。
“哦,好吧。要加到多晚啊?”
“不一定呢……”媽媽在門口換好高跟鞋,披上淺褐色風衣,站直身子,檔案袋抱在懷裏,氣質落落大方。“公司最近在忙一個項目,五點左右要開個會,晚上可能還要留下改幾個企劃案。通知得比較突然,沒來得及給你準備晚飯,你去外麵快餐店吃吧。我走了,出門記得帶鑰匙。”
我跟媽媽說了再見,看著她出門。
我懶懶地回到臥室,倚在床頭,順手從學習桌上摸一本書,結果摸到了那本考試大綱。一張紙夾在書頁之間,露出一半,我抽出來看,是周五晚自習列的“周末計劃”。
我從筆筒裏找到一支紅筆,在那張計劃單上一項一項地“check”。
從寫作業、洗澡、泡書店一直到去公墓,全部被畫上了紅鉤。這個所剩時間不多的周末過得還比較圓滿,一切都在計劃之內,除了和林翳、許恙一起吃的一頓午餐。
沒有被check的計劃隻剩一條:去初中母校看一看。
當初想要去母校的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在列最後一條計劃之前不小心看到了放在書堆上的、陳子堯給我的曆史提綱。
陳子堯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學,高高瘦瘦,貌不出眾,偏愛格子襯衫,難題攻無不克,江湖人稱“百題斬”的理工男。他是一個神奇的雜糅體,擁有理科生的才華,文科生的氣質,理科生的臉,文科生的心。
我們也曾像《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中的柯景騰和沈佳宜一樣,坐過他前我後的前後桌,可惜扮演學霸角色的是他,而不是我。我們之間幾乎沒發生過諸如電影中女孩沒帶英語課本男孩把自己的給她而自己甘願被罰的暖心故事,但有著不言而喻的默契。我解不出題目時習慣扔了筆雙手托腮冥想,陳子堯在聽到我的筆打在桌麵上發出響聲之後就會放下正做著的事情,側過身子把我的卷子或習題冊拉過去看,幾十秒就可以找到思路,然後重新拿起被我扔下的筆,在題幹上劃出重要信息並幫我講解。聽課時,他偶爾會擋住我看黑板的視線,我在後麵輕聲喊他的名字或者用筆杆戳他的後背,他就會立刻會意地趴低身子。
拿到初中畢業證書那天,大家瘋瘋癲癲地在酒店包下一個廳開畢業晚宴,以泡沫如雪的啤酒敬我們三年的青春。陳子堯那天喝了很多,喝到麵頰緋紅,喝到用手扶著額頭靠在餐桌上,我走過去問他:“沒事吧?”他淩亂地搖搖頭,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望著我說:“林無音,這三年,我幫你講過那麼多難題……可是還有一道很難,我解不出來,也沒辦法講給你。”
我問他:“百題斬也有解不出的題嗎?”
他對著麵前半杯敷著單薄泡沫的殘酒,在整個宴廳的喧嘩中笑得真實而安靜:“林無音,我還是還是喜歡你。”
還是還是喜歡你。這是我收到過最簡單,也最隆重的表白。他安靜的笑容似乎在告訴我,兩個重疊的“還是”,包含著那個男孩埋在心底的多少次猶豫與割舍,多少次放不下又重新拾起。
我撫了撫他的肩膀,很由衷地說:“謝謝。”
他醉了,或許醒來之後,不會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或許後來的日子,他依然對那個自以為埋在心底不曾泄露的秘密守口如瓶。
我們考進了同一所高中。高二分科之後,他在尖子理班,我在普通文班。
月考之前的某個晚自習,陳子堯突然來我們班找我,遞給我一份縮印得很詳細的曆史提綱。
“百題斬理霸,怎麼也研究曆史嗎?”我笑著問他。
“這是我們隔壁尖子文班的一個學霸整理的複習材料,我們平時放學一起回家,關係很好,就向他借來複印了,覺得你應該用得上。”陳子堯也笑了笑,“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陳子堯在我對於初中的美好記憶裏,占有很大的百分比。他為我講的題目,我們之間無人能敵的默契,以及畢業當晚的那句飽蘸酒精且叩人心門的表白,我都分毫沒有忘記。
我還是決定按周末計劃去一趟母校。
出門之前,我突然想要約陳子堯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