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世上不幸的兩個人,終會相遇(1 / 3)

我有一個安靜的名字,林無音。

小時候媽媽告訴我,無音,是因為我最初來到這世界上時,沒有聲音。

十七年前,她躺在產房雪白的床墊上,聽著自己近乎虛脫的喘息如潮水般激蕩著枕邊的空氣,卻遲遲聽不到我的哭聲。窗外飄著一場紛揚的大雪,粉砌著沉睡的世界。

媽媽蒼白的雙唇無力地顫出兩個字——那一刻牢牢侵入她腦海的兩個字。“無音。”

這是媽媽第一次呼喚我。後來“無音”成了我的名字。

那時我問媽媽,為什麼我出生時沒有哭呢。

媽媽撫了一下我眉間的那顆紅痣:“因為你乖,怕吵到媽媽。”

看吧,我一出生就是個懂事的好姑娘。

我有一顆朱紅的淡痣,端端正正地沉澱在眉心。媽媽說,爸爸第一眼見到這顆痣的時候,說我生得有靈氣,長大後一定像媽媽一樣是個美人兒。

我又問,那爸爸去了哪裏,為什麼不來看我?

媽媽遲疑,欲言又止。

爸爸在我兩歲那年出差,遭遇一場車禍,然後就不能再來看我了。那時我還是個咿咿呀呀背著“鵝鵝鵝”的傻子。

是這樣。

可是我的記憶深處似乎總有一個男人的影子,虛無縹緲,單薄如蟬翼。我相信那是爸爸。我曾經認識他,卻沒來得及記住他。

但我愛他。我知道,他也是愛我的,或許龐然的宇宙公式早就注定了我缺乏父愛的一生。我原諒命運,原諒他不能陪我一起走下去,就像媽媽也原諒,原諒他百般無奈地把女兒托付給她一個人。

我的媽媽是個堅強的女人,堅強到骨子裏,堅強得讓人心疼到心碎。她原本也如白色玉繭中柔軟的肉體,爛漫並且知性,然而十五年前爸爸忽然拋下我們之後,媽媽便恍如一夜之間化蛹成蝶。那是一隻強大的蝴蝶,有著鋼鐵般堅實的翅骨,從前嬌弱的模樣褪得分毫不剩。她從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婦變成了服裝外貿公司的小職員,接替爸爸精打細算地撐起這個缺少男人的家。她堅強地上班下班,堅強地洗衣做飯,堅強地把充足的生活資金押出去為我換一個小康的生活。

——她拚命的過程正值我成長得最懵懂的階段,這一切,我隻是聽說。

當我長大,贏了中考進入重點普高,一年後成為一名高二文科生,她也逐步晉升為精幹的白領高管。我常在習作中寫:媽媽是我這輩子最佩服的女人。

有人說,人們總是偏愛自己出生的季節,這是人們刻在骨髓裏的最原始的歸屬感。

可我不是。

我出生在冰天雪地的寒冬,卻反過來酷愛與之對立不容的盛夏。

我喜歡突然就酷熱起來的天氣,仿佛可以聽到溫度計裏水銀柱瞬間膨脹生長的聲音。

潛意識裏,夏季就該張狂而不羈,就該有濃烈的陽光與豐沛的雨水,就該有漲滿的池水與綠意深邃的樹冠,就該來勢驚心動魄,就該浮動著冰鎮西瓜清爽的氣息。

就該躲在爬滿藤蔓的背陰小樓裏吹年代久遠的風扇,坐在木漆剝落的書桌前翻幾本紙頁泛黃的詩集,執一支陳舊的碳素鋼筆寫幾行清秀的字跡,低頭是歲月沉澱的油墨,抬頭是木窗框外藏匿於欲滴葉片間無邊無際的蟬聲。

就該穿一條淡褐色的及膝百褶裙,在雨後將晴未晴的清新裏穿過林蔭去看明媚蕩漾的水光,尋找挺拔樹幹上的蝸牛與草叢間傘蓋圓潤的蘑菇。

就該與一位氣質幹淨明朗的少年徐步同行,走走停停,把這世上豐富的夏元素悉數收入眼簾。

可是我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夏天,我愛的隻是自己的“潛意識”。

十七年,每一年都有一個大同小異的夏天來見我,它們用滾燙的掌心一點一點搓熱我周圍的空氣,它們懶懶地拉低天際卻不肯召喚一場滂沱的雨。無樹蔭遮蔽的瀝青馬路被遲鈍的陽光烤成燒熱的平底煎鍋,讓人時時刻刻想扔幾片培根或打一個雞蛋上去。

這種夏天,每一年都被我拒之窗外。於是我像廣大宅女一樣蓋著棉被吃著冰棍吹著低溫空調,一個人悶悶地等待冬天。

冬天也很好,一條紅圍巾加一杯熱豆漿就可以組成整個肅殺而溫柔的世界。然而這一年冬天冷得詭異,與其說它來得快來得急,不如說它來得及時,來得應景。

故事,就從這裏開始了。

正是秋天的尾音拖得漫長的時節,枯瘦幹卷的楊樹落葉堆了滿地,踩上去可以聽到唰啦唰啦的哀鳴,像是為萬物奏響的驪歌。

我換上了秋冬季的校服,肥大的衣袖可以完全包裹微涼的手腕。我抱著雙臂沿藍朵東路回家。這是一條車流量稀少的馬路,空氣清爽,沒有風,淡褐色的枯葉靜靜地沉在路邊石上,鋪成一條綿延到路盡頭的粗糙氈毯。

我唱著縈滿愁緒的歌詞,心情平淡,盡管月考迫在眉睫,那天是考前最後一天自習。媽媽中午是騰不出空回家照顧我的,所以我通常在學校午休,但我總是帶著家門鑰匙以備萬一之需,比如那天,臨時需要中午回家取幾本很久不用的複習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