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人的手臂像鍾麵的指針一樣活動,雙腿一停一頓地往前邁,從不回身。如果有心人跟著他走一趟,會發現他1小時走1裏路,大約是個圓圈。

這個怪老頭剛在城裏出現不久,或者說轉了不久,人們慢慢注意到,每天的正午,他總會停在聖·彼埃爾教堂前,等鍾敲響12點又繼續轉悠。除此之外,凡涉及大師的私語中似乎都有他的影子,人們不放心起來,猜測他與佐奇瑞有非同一般的關係,但同時人們也注意到,他似乎一直監視著父女倆散步。

有一天,吉朗特不安地靠緊父親,因為她看到了一個怪物正衝她笑。

“怎麼回事,吉朗特?”老人問。

“沒什麼,隻是有些害怕。”女兒說。

“你沒發現你在變嗎?孩子,你不會生病吧?那沒事。”大師苦澀地笑了笑,“我還能照顧你,我會把你照顧好的。”

“不,爸爸,不知為什麼,我有些冷,我也不知道——”

“怎麼了,孩子?”

“有個怪人,他老跟著我們。”她悄聲說。

佐奇瑞瞟了矮老頭一眼。

“我敢打賭它走得準極了,”他滿意地說,“現在是4點鍾,不用擔心,孩子,它不是人,是口鍾。”

吉朗特看著父親,渾身發冷。父親怎麼能從這“人”臉上讀出時間?

“對了,”大師話題一轉,“接連好幾天都沒見著沃伯特了。”

“他根本沒出門,爸爸。”吉朗特回答,臉上寫滿了溫柔。

“那他在幹什麼?”

“工作啊。”

“什麼!”佐奇瑞叫道,“他還在修表對吧?他是永遠不會成功的,因為它們僅靠修理是不行的,重要的是新生。”

吉朗特沉默不語。

“我得看看,”大師說,“是否有更多可惡的走不動的表被退回來了。”

佐奇瑞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回到家,這是他恢複後首次回工作室,吉朗特憂慮地回自己房間了。

佐奇瑞剛一跨進工作室房門,牆上有一隻鍾響了5下。原先這樣精心調校好的掛鍾總會齊聲共鳴,令老人常常開懷大笑;但今天鍾聲竟斷斷續續響了一刻鍾,不絕於耳,都快把人吵暈了。

他不能再保持冷靜了,痛苦地走到那些鍾前麵,像一個指揮家打著拍子,希望失控的樂隊能回歸一致。

伴隨著最後一聲響,門被打開了,那矮老頭出現在佐奇瑞麵前,他不顧老人的恐慌,盯著老人說:“大師,我們談談好嗎?”

“你是什麼人?”佐奇瑞沒好氣地問道。

“您的同行。我負責調節太陽。”

“噢,太陽原來是你調節的!”佐奇瑞不加思索,飛快地說,“那我就沒辦法恭維你了,你的太陽走得很差勁。為了應和它,我們不得不把鍾時而撥快,時而撥慢!”

“魔鬼值得讚美!”這怪物說,“說得不錯,大師!我的太陽和你的鍾並不總是同步。但大家最終會明白,這是地球的不平衡轉動造成的,要調節這種無規律現象,必須發明一個平均正午!”

“我會等到那時嗎?”大師眼睛放光,急切地問。

“沒問題,”矮老頭笑著回答,“你對死恐懼嗎?”

“唉!我不行了。”

“好,我們談一下吧。榮譽屬於撒旦,我要說說我的看法!”

一邊說著,矮老頭放肆地跳上舊皮椅,蹺著二郎腿,仿佛剛從葬禮畫家的骷髏畫中走出來,頭骨下麵是一副交叉的枯骨。隨後,他嘲諷地說:“給我瞧瞧,佐奇瑞大師,這蠻好的一座日內瓦城怎麼了?人們傳說您的身體越來越差,您的表也病入膏肓了!”

“嗯,你也能意識到它們會與我的生命有密切關係嗎?”佐奇瑞反問他。

“噢,我認為是這些表自己犯了獵,或者說有罪。這些蠢貨老是不守規矩,到頭來隻能是自作自受。按我說,它們急需更新!”

“犯了什麼錯?”佐奇瑞被這些諷刺弄得麵紅耳赤,“它們為自己的誕生而驕傲,不對嗎?”

“別再要強了,還狡辯,”怪物道,“它們美名遠揚,確實還有表殼上的鼎鼎大名。它們有進入富貴家族的特權。但最近一段,它們先後病倒,而你一籌莫展,大師,連日內瓦最蠢的學徒也能因此而譏笑您!”

“譏笑我,別忘了我是佐奇瑞大師!”老人叫道,感覺受到了汙辱。

“譏笑您,別人叫您佐奇瑞大師,但您對著一堆破手表束手無策!”

“這隻是由於我感冒了,它們也一樣。”老人反駁道,冷汗直冒。

“那麼,就讓它們和您一起去死吧,因為您不能使彈簧恢複彈性。”

“誰說我會死,誰樂意死誰就去死!反正我不會——我是天底下最棒的鍾表匠;這些金屬塊和齒輪,能在我手中變成準確有規律運動的機器!難道不是我製定了時間的嚴密法則嗎?難道我無權像國王一樣隨便處置它嗎?飄忽不定的時間在沒有被我這樣的天才節律化之前,人類的生活是何等散漫和無序啊!生命靠哪一點才能準確地連接起來?而你,不管你是人還是鬼,竟敢小瞧我的傑出藝術。這裏彙集了多種科學的藝術!不會的!我是佐奇瑞大師,我不會死。時間既然是由我規範的,就應為我殉葬!是我將它從無限虛空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的,它必將義無反顧地回到無限中去!不!上帝與我同在,我怎麼會死去!我遵守他的教條!我和他是等同的,將與它共享造物主的權力!如果說上帝創造了永恒,而佐奇瑞大師則創造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