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汾縣城中有條河穿過。這河裏的氷,並不大。遠遠望去,蜿蜒如一條長細繩。走到近前,不過尺把寬,與一條渠相差無幾。水不深,極清澈。仔細地瞅,還能見到遊來遊去的魚蝦,也不大。聽老一輩人講,河水先前是很大的。相傳,大禹治理過的河水就有這段河,近年更有證據證明大禹治水就是在此開始的。為了留下這些傳說,縣城的中心廣場的文化牆上繪的全是大禹治水。可惜9·8泥水流事件震驚全國時,大禹治水的壁畫,並未像襄汾縣名那樣出名。眾多記者關注的隻是事件的發展,到最後處治了多少貪官汙吏而已。
襄汾縣早已很出名了,《焦點訪談》未來之前,丁陶文化已舉世聞名,隻是當時通訊還滯後,所以到底不如9·8事件更能引起世人的矚目。人的出名通過媒體更加有名氣,正像年輕人知道央視當家記者柴靜為襄汾人,卻不知原最高人民法院院長任建新也屬襄汾人。曆史永遠都是過時的,新聞才是真實的。
可是,襄汾縣一直都是默默的,縣領導早想將襄汾縣發展成襄汾市,聲勢也頗大,雖然也搞了轟轟烈烈的百日衛生大檢查,最終隨著9·8事件的報道,到底啞無聲息了。
襄汾縣城北的盡頭,也就是這河的東麵,是一條寬闊平整的油路,直通鄧莊鎮。當地人說土話,叫ten佛。鄧莊是個大集鎮,一四七逢集。到了逢集的日子,天還黑著,早有商販推著車子,開著三輪來擺攤了。他們多是三四十裏路外的襄陵人、汾城人、嶽陽人及平陽人等。但鄧莊人起得遲,他們前一天傍晚,已在路兩旁,放了磚塊、酒瓶或者用土撒了印兒圈起來,就是擺攤的地兒。近水樓前先得月,外地人羨慕之極,所以很多外地人,為了謀得鄧莊人一樣的便利,非常願意自家的閨女、親戚或者朋友能夠成為鄧莊人。在他們眼裏,不大的鄧莊,一點不遜色於汾鄉縣城。
鄧莊集市是南北一條長街,街中心的西麵原是鄧莊塔山集貿市場,現在市場仍在,但牌子已摘下了。路兩旁是沿街人自蓋的房子,有瓦房,也有樓房,高低不一,或自用,或出租,都是門麵房,掛著牌子,都是冠以“三和化妝品總彙”之類洋氣的店名,加一摩登女郎的形象作為標誌。走在鄧莊街上,如果不問人,不走到村外的鄧莊中心衛生院,或者再遠一點兒的鄧莊鎮政府,你不可能知道這裏就是先前赫赫有名的紙鄉鄧莊。關於紙鄉鄧莊,國畫大師董壽平先生曾題寫“平陽麻箋”,然而,董老先生的題詞好多年前被古董商收走,現在何人手中無人知曉,也沒人願知道。據說,某年某月某日,日本商人曾來鄧莊考察,可惜沒有投資興趣。八十年代,鄧莊人以加工麻紙出名。九十年代,鄧莊人以生產衛生紙聞名。現在,鄧莊當地已沒有紙廠,因為汙染,連風光了五十年的鄧莊國營紙廠也關停了。如今鄧莊為冥帀之鄉,各村多以印刷“鬼票子”為生。“鬼票子”即活人燒給死掉的人的紙錢,印刷相當精美,也是紅紅的毛的頭像,若不仔細瞅,會以為是真人民幣。據說,仿印人民帀是違法的,可是不犯法,也就不驚慌,因為不會蹲牢房。若有文化緝查部門下來檢查,各人腰包裏塞一些,大吃一頓,自平安無事的。還說鄧莊南北這條長街吧,一到逢集日,不寬的街兩旁擺滿了蘋果攤,鞋襪攤,日雜攤,等等,路中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時有七八輛大卡車擁在路中,擁堵不堪,混亂不堪,有時還會有哭爹喊媽的聲音。
好在菜市另辟一地,要不,買點菜也會擠斷腿的。新鮮的蔬菜永遠是鮮嫩的,小販們不時地撒些清水在青菜上,仿佛不這樣做,就不能吆喝“水菜”了。菜市的一角,每天都有一名男子揮舞著手,若不細瞧,還以為他在疏通交通。他吐沫飛濺,胡亂地喊。有時,會將肚子拍得啪啪響:“西瓜熟了,快吃,快來吃。”這名男子不知是不是鄧莊人氏,但相戀了十八年的女友離他而去卻是不諍的事實。他的眼是呆滯的,不知他會在鄧莊街上存留多久,會不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資?
但沒有人注意他。他的喜怒哀樂與大家無關。大家來鄧莊集,不是為了看他,卻是購買日用品。大凡世上有的,隻要不是稀奇昂貴的,鄧莊集上都有。鄧莊沒有ktv,澡堂倒有五六家,也有粉嫩的女人在做生意。這類女人在鄧莊人眼裏是老姐了,容貌雖然不太好,卻也不醜,比起自家老婆,多少有些誘惑。膽大的,省吃儉用,偷著攢了幾十塊錢,自可過一回神仙般的癮。至於光棍們,更是不用說。娶老婆沒太多的錢,還不如抱老姐暫時當老婆,也不枉做一回男人。找老姐在時下也是很光榮而體麵的事,隻要自己的老婆不做老姐,鄧莊的男人們以為這樣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