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元年,方家統一萬疆。
永和十年,方家斬殺蠻夷首領,平定邊疆。
永和十一年,方家家主於貞治城定都,貞治更名為長安,國號為方,當天,天降祥瑞,萬族拜服。
……
永和千年,方家第九位家主,第九位皇帝駕崩。
然後,曆史開始翻向一頁空白。後人書寫的篇章,將重新填補空白。
……
一習涼風吹過禁閉的城門,城門上書寫的筆鋒蒼勁的“長安”二字,此刻已被鮮血染成了晦暗的深色,在寒風中瑟瑟著。
無盡的烏雲籠在青灰色的城上,如凝而不散的墨,濃重的可怕。
無數的屍體像是被遺棄的麻袋一般堆疊在沉寂的沙場上,獵獵風聲猶如嗚咽,呼嘯著不知疲倦的吹襲。
這一切,猶如地獄臨世。看起來就像是一出可笑的讓人心驚的想象。
然而,它真實的就在你眼前。一個被標槍貫胸而過直接釘在地上的老兵,嘴中猶在湧出血沫,隻是任誰都可以看出,他已經死了,隻是一股執念支撐著他尚未完全死去。他的嘴中還在模糊不清的嘟囔著幾個字。
“為……什……麼……”
為什麼?昔日極盡繁華的長安,長治久安的長安,號稱不落的帝都的長安,究竟是為什麼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麼竟淪為一個殺戮場?而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原本的繁華,此刻已盡成風沙;原本的喧嘩,此刻隻有寂靜肅殺,無聲地浸染著被戰爭碾過的蒼茫大地。
同時沉默著的,似乎還有時間。
城門緩緩地向兩旁推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像是這個腐朽的帝國一般,早已是病入膏肓。
一隊士兵從城中步出,在硝煙尚未散盡的土地上搜尋著什麼。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挑開,滾落在一邊,仍未幹涸的血淌著,彙成一小條刺目的河流,漫過幾株枯草,發出咕咕的聲音。
“別,別殺我!我,我隻是個過往的窮苦商人而已啊!”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聲驚懼到撕心裂肺的哀號,卻又有氣無力的像是看盡絕望的犯人。
循聲而去的伍長在一個被眾多屍體堆砌埋沒的角落裏,找到了這個正在一名士兵旁邊抖成了篩糠的幸存者。
他的臉上滿是血痂,已經無法去辨認他的麵容,周圍散落了異地的馬車殘骸,其中躺著兩個女眷的屍體,鮮血已被戰火燒幹。
士兵回身看見伍長,眼神閃爍了一下,看見伍長搖了搖頭,便退至一旁。
伍長大步上前,來到幸存者的身邊。
那個人立即像是看見了鬼神一般的俯身仆地,戰戰兢兢地說道:“大,大人,小人隻是一個身無分文的草民啊!求求您了,求求您發發慈悲,放過賤民一條卑微的性命吧!”
伍長冷冷的看著他,麵色一絲不改,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那個幸存者也不敢起身,就這麼一直伏在那裏。
伍長忽然冷笑了一聲,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道:“你說你隻是過路的行商,是嗎?”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劍上,大有一句不合意便要迸濺血光的意思。
那人忙不迭地答道:“是,是的大人,草民一直都隻是個本分的商人啊!小人這麼多年一直是做些鄙賤的生意罷了,從未犯過事,不知大人您……”
幸存者忽然感到脖子上一涼,一把長劍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脖子上的汗毛立了起來。“我問你,你就答。再廢話,送你下去。”伍長森冷的話語已經從上邊傳來。
“我問你,你可有憑證來證明身份?”
那人答道:“小人在城中尚有些家產的。大人可以派人前去查看。”
“可有謝禮?”
幸存者聽出了其中的意思,立即大喜著說道:“大人若願救我,小人自當重謝。”
“很好,你們幾個,送他回家。”幸存者隻感覺脖子上的劍慢慢的離開,那種近在咫尺的死亡立刻減少了不少,他長出了一口氣:“謝大人!”
伍長一聲冷哼,轉身離去。身後忽然傳出來一聲驚呼:“你們!啊!你們做什麼!不……”到後麵,聲音已是漸漸的微弱下去。
伍長發出一聲嗤笑,淡淡的說了一句:“蠢貨。”
恐怕那名幸存者到死也未曾真正明白,他究竟,是置身於怎樣的一場戰爭中。
一道灰色的光在刹那間逼近了伍長,帶著無盡的殺意勢要將伍長在這一劍中碎屍萬段一般,綻放出的威勢連久經戰事的伍長也不得不動容,隻不過……
“你終究還是太嫩了一些,方家的小管事……”一聲清脆的金鐵相交之聲響起,伍長回頭看著“幸存者”,輕笑了一聲,眼神卻冷的是在看一個死人。
那名刺殺的人並未答話,隻是他的眼神中顯現出了滔天的仇恨,手中的劍不停的顫抖,畢竟也已是窮弩之末,這樣一擊也已經是他的全力而為了,隻可惜伍長似乎早有防備,隻是輕描淡寫的擋下了這一擊。
那幸存者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冷冷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我,已無悔。”一股熱血從脖子中噴出,那名幸存者軟在了地上,隻是他的眼神,一直盯著那遠處的長安城,像是要最後看一眼自己曾經守護過,並直到現在一直崇敬著的帝國。
片刻之後,伍長帶著一隊士兵歸來,城門重新閉合。戰場中,已經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長安的繁華,至此終於盡落。
而城樓之上,甲士林立,一人身披帥袍,眼神複雜的看著遠方,兀自出神,似乎腳下的這一片焦土,並不被他放在眼中。
“大人……”伍長正想彙報軍情,身後的一個士兵急忙拉了他一把,伍長抬起頭看了一眼那名正凝望出神的將軍,也便默不作聲在一旁候著。
城牆上一片肅然之氣,依舊是悄然無聲,隻有那位達人的衣袍在獵獵風中飄飛,他的眼神漸漸變得鑒定,冰冷。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他喃喃著說了一句,聲音不大,隻有他一人能夠聽見。
天上的陰雲,翻滾不休,像是暴風雨的前夕。
“你們,叫人去將神猿弩全部搬到城上來,動作快!”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對著依舊在候命的伍長說道。
“可是大人,我們才剛剛確認過……”伍長抬起頭,正對上將軍那冰冷的眼眸,立即打了個寒噤:“是,大人!”
“大人有令,立即將神猿弩搬上城牆,不容有失!”
“大人有令,立即將神猿弩搬上城牆!”
“大人有令,立即……”肅殺的聲音粗壯有力,在城的上空一遍遍的回響,立即有無數的兵士開始跑動起來,整個軍隊係統這一刻開始瘋狂地運作起來,展現出了它崢嶸的一麵。
傳令兵在城牆上瘋狂的來回跑動著,一列列的箭士小跑著上了城牆,各自占據了一個垛口,一支支泛著寒光的箭矢從垛口中探出,正對著這片戰場。
神猿弩被一具一具的搬上城牆安放,調試。將軍看了一眼周圍軍士的行動,便又繼續凝神看往遠方,然後他的瞳孔一凝,臉上顯出一絲訝異的神色來。
漸漸的,訝異被一股凝重取代,他緩緩地,但堅定不移的舉起了右手。
一旁的傳令兵見到,立即大吼了一句:“全體開弓!”
幾乎同一時間,所有弓士都將手中的弓拉成了滿月,幾具已經搬上城樓的神猿弩也被人填上了箭矢,隻待一聲令下,那鋒銳的箭頭便可以將任何妄圖挑戰的人紮個對穿。
在所有人注視著的戰場盡頭,一個模糊的人影從風沙中緩步踏來,依稀可見,他手上似乎抱著什麼。
將軍的眼中再次有一絲複雜的眼神閃過,苦笑了一聲,看著那個身影一步一步堅定的走進這片戰場。
終於,那人於硝煙中踱步而出,他的雙手抱著一名紅衣女子,那女子兩隻手環著那名男子的脖子,似乎是在假寐著,嘴角微翹,似是陷入一場無止盡的美夢中。
那名男子身著一襲白衣,就這麼一步步地迫近了城牆,隻是每一步踏出,都可見他身上白光閃動,便跨過了十幾步的距離,衣袂在行進中飄飛,與整個戰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小看,此刻他身上所隱隱透露出來的強大威勢。他的眼中充斥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凝視著懷中微笑的女子,低聲言語:“明知是此種結果,為何如此癡傻。”
直至城下,他依舊這麼看著懷中女子,似乎那些尖銳的箭矢並未被他放在眼中。
將軍身旁的傳令兵看著依舊一動不動舉著手的將軍,輕聲提醒了一句:“大人,是否該……”
將軍似是未聞,隻是向前邁了一步站在城頭,看著城下那名他原本應該是極為熟悉的白衣男子,他朗聲道:“可是王兄前來?”
不知為何,聲音在風中傳播到那白衣男子的耳中時有些顫抖。
白衣男子並未抬眼,隻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風兄也是來阻我的,那我倆之間,便再無交情可談。”
那名被喚作風兄的將軍臉上終於還是露出了苦笑,聲音中帶著一股猶豫:“真需如此?”
白衣男子終於將視線挪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隻是平淡的問了一句:“拓拔風,你的妹妹呢?”
拓拔風麵色白了一白,臉上寫滿了懊悔與痛楚:“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我又怎麼會拿重炮去轟擊呢?對,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啊!”最後一句嘶吼,不知是對誰吼的,是說給那白衣男子還是他懷抱中女子,亦或是所有的士卒,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