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戰俘營(1 / 2)

王小壯清楚地記著他的臉,四個月前,他和鄒城被日軍壓製在田埂邊的時候,鍾聲和弟兄躲在水渠裏瑟瑟發抖,連槍都不敢開。他們因此活了下來,回到六連的第一個晚上,鄒城說他們欠了六連一條命。當時他們隻會傻笑,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今天,他們還清了。正如鄒城所說,他們把命還給了六連,僅僅多活了四個月。

而六連,也終於真的全軍覆沒了。

鍾聲的胸膛被爆炸的氣浪和破片撕扯開了,強烈的衝擊波震塌了這座並不結實的土屋,也掀翻了離鍾聲並不太遙遠的王小壯和張宜生,兩人幾乎同時被夾雜著血腥味的熱浪震暈過去。

鍾聲說地沒有錯,王小壯的運氣確實十分好。這麼一場慘烈的戰鬥下來,他甚至沒有擦破一塊表皮。但是他新領的漢陽造還沒用到三個月,就步了前輩的後塵,斷作了兩截。

搜索戰場的日軍從廢墟裏找到了這支破槍,也找到了昏迷過去的王小壯和張宜生。

他們沒有因為徹底擊垮了這支隻有幾個人的六連而耀武揚威,因為他們的損失比六連更大。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踩著堆成山的國軍士兵屍體高呼萬歲,這一次,他們對廢墟裏隻剩下半截身體的鍾聲和渾身泥土的胡良奎表現地十分恭敬,他們把僅有的幾具敵人的屍體掩埋在了一處,甚至還豎起了一塊墓碑。

“戰歿兵士の墓!”

能得到對手的尊敬,這是六連和所有戰死士兵應得的榮譽,而這個榮譽,也被日軍印在了王小壯和張宜生的身上。日軍很少在激烈的交鋒後還收容敵人的傷兵,他們一般用刺刀和子彈就地處決膽敢與他們作對的敵人。

王小壯昏迷後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了盯著他看的一個日本兵。綠色的鋼盔下,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冷淡地像一座冰雕。他看見了王小壯回敬給他的仇恨眼神,三八式步槍帶著風聲一橫,死沉的槍托砸在了王小壯的臉上。

王小壯雙手被反捆,他沒有辦法抵擋這沉重的一擊,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卡車的後廂板上,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他再一次地昏死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都是在卡車上度過。日軍一波一波地交接,幾乎每天都有不同麵孔的鬼子坐在王小壯的對麵。他不知道敵人要把自己送去哪裏,但他看到了一線希望,因為他不是一個人,昏暗的視線下,還有兩個人跟他作伴。

其中一個是張宜生,他光著膀子和王小壯一樣被反捆著雙手,身上的傷口卻經過了簡單的處理,看上去雖然虛弱,但性命無憂。

另一個卻是王小壯想都沒敢想的人,這個人領口上掛著上尉軍銜,腦袋上裹著繃帶,這幾天一直沒有醒過。王小壯和張宜生對望了一眼,張宜生好像是說:“你不是說他死了嗎?”

王小壯的意思是:“我哪裏知道他還能活!?”

不錯,這個上尉軍官,正是一個打幾十個最後被兩顆手榴彈炸暈的鄒城。

因為他的軍官身份,日軍沒有把他吊死在六十裏村外的歪脖子樹上,他們把他和王小壯們扔進了汽車裏,和戰死、戰傷的日軍士兵一起,被送往了後方。他們大搖大擺地穿過了剛剛激戰過的前線,因為新21團在六十裏以東被擊潰後,為了防止腹背受敵,前方的22團不得已讓開了路,國軍整條防線由此崩潰,他們不得不被迫再一次地全線撤退。沒有人去管運送傷兵和俘虜的日軍運輸車隊,這讓車上的三人“十分順利”地一路向東,離湘城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