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夜,漪碧亭。
月華如夢投印心底,清輝如水灑遍天地。徐徐吐納調勻氣息,湖畔涼鬱水汽沁入肺腑,俗世塵埃洗淨,餘下純粹的止水明心。三年光陰無聲流逝,曆曆情境恍在昨日——一般的月圓星稀、水光瀲灩,一般的白衣如雪、烏發垂肩;故地重回,歲月仿佛在那一夜駐足不前,伊人月下猶是當時光景。
世事浮沉,悲歡不息,變的,是這顆心麼?
夜風輕拂,隨意披散的發絲柔柔撓著脖頸;玉簫握得久了,起初一點微涼溶於體溫,暖玉如與肌膚融為一體。遙望太液池重重碧波旖旎,她忽而莞爾一笑,夜色暗沉掩不住眸中動人光彩。
久違的曲調流瀉婉轉,驟然間恍惚萬籟俱寂,唯有簫聲徐徐淌入深心。萬千情愁尋不見足以承載的字句,卻在此刻隨著曲聲恣意傾吐,一音一轉盡是深情如許。
——唯獨彼此才能明了的情意,卻不知那個人是否就在不遠之外,駐足聆聽?
一曲終已,餘音嫋嫋如月下柔波猶自流轉不息。涵柔緩緩垂下手中簫管,麵容沉靜沐著月色清冷,無悲無喜。默然佇立,放緩了呼吸細細聽辨,風過疏林的沙沙聲中,有意放輕的腳步落在枯葉上細微一點輕響清晰入耳,和著胸口心跳沉沉漸漸逼近,逼近……喜悅與惶然一齊湧上,她不知所措隻得攥緊了手中玉簫,靜靜相待。
心跳愈發急促,一切忐忑卻在腳步止於身後的刹那驟然歸於平靜。十五月夜,萬頃碧波。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一樣的景致,一樣的,兩人。浮生如夢在此刻悄然重合,無聲相對,彼此都不願打碎這光陰的交疊。涵柔闔上眼眸,感知著身後那個人的隱約氣息,黑暗他中熟悉的麵容在眼前清晰浮現。刹那心潮湧動……忽就忘卻所有地回轉身去,撲入他的懷抱。
猝起不意不覺手足一僵,他無措須臾,繃緊的肩背緩緩鬆弛下來,遲疑著展開雙臂,終究一把將眼前人緊緊擁在懷中。
一切冰霜在溫熱的懷抱裏悄然融作春水潺潺,相貼的兩顆心有著相同的起伏律動。她環住他的背,側臉偎依在他肩頭,自心底湧出的笑意初初浮上唇角,無因由的淚水卻在同一瞬間奪眶而出。喃喃的低喚壓抑在喉間,含糊得連自己都幾乎不能明辨,她隻是無意識地反複,“謙郎……謙郎……”
築起的心牆迅速分崩離析,他抿一抿唇忍下心中酸楚,終究回以歎息般的一句輕喚,“阿柔。”
涵柔含著淚微笑,半晌才掙紮著開口,藏不住哭音,“我還以為,你再不肯來見我、再不會信我了……”她止不住哽咽,“我不該算計你,不該編造那樣的邂逅來騙你的心……是我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