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之地,百草伏存,蒼雪如氈,突兀顯出許多黑幽幽腦殼來。
驀然山崗下,狸貓般竄出數條矯健身子,低聲喝道:“正是漢人背後,隻管悄悄地出,休得聲張,倘若走漏風聲,吃一刀下去!”
自是遼軍。
那密道出口,悶悶一聲響,炸裂開一般顯出一個口子,潮水般遼兵魚貫而出,有早的,便在雪地裏團團坐了,嗬口氣暖個手,隻待戰起,便要揮刀廝殺。
耶律大石自不能以身犯險,便在密道彼端靜候,片刻前鋒回報,道是四下不見漢人提防,又不曾見守城漢人調軍來看,心事先放了一大半,乃與悠悠醒轉得重道:“隻管安心,待取來析津府,南京便保不失,定奏保爾為先鋒,蕩平東京城,馬踏大河,於汝虎子報仇雪恨!”
得重滿心都是仇恨,雖知此乃大石拉攏之策,心甘情願謝了他恩情,叵耐性子發足竄入密道裏,親信拽扯不及,大石生怕亂軍裏他有失,慌忙喝令左右死命也須保全他性命。
正此時,陡然大地如塌倒一般,驚天一聲響,恍如平地裏一聲驚蟄雷鳴,那遠處城牆也晃悠,大石膽寒,嘶聲喝道:“不妙,中計矣,可令速退!”
驀然間,密道裏濁浪也似撲出一股黴氣來,竟那坍塌,強似虎口逃生的綿羊,又如沉沉天地裏悶雷,隻眨眼間便到大石腳下,大石立足不穩,仰麵便倒,脫口叫道:“天不佑我!”
可憐入得密道許多遼兵,正貓腰往前奔進,陡然頭頂有滴水落下,正驚奇仰麵,轟然眼前全是佛陀,一夢見便見了西天世界。
已出得密道眾遼兵,耳聽山川崩潰,眼見大地塌陷,駭得爺娘也不知誰來,兩股戰戰,不覺先又怯了戰意,縱有當官的劈頭蓋臉用皮鞭來喚,興不起許多廝殺念頭。
牛皋正在城頭,陡然腳下城牆戰栗,直當遼人使甚麼手段要來賺城,急忙喝令軍士嚴防,叵料片刻,沉悶一聲響,轉頭去瞧,隻見後廂裏一處山崗,轟然彷佛有力士趕山自當中斷裂,遠遠瞧去,白光迸顯,哭聲一片先自傳將過來。
便是蠢牛木馬,合該知曉彼處又異狀,牛皋三魂七魄駭得丟了大半,口內叫道:“苦也,苦也,悔不聽勸,倘若析津府為遼人奪取,難見中原好漢!”
隻他終究是個有擔待的,縱然心覺城池不保,卻不橫刀先抹了脖子,綽起熟銅鐧飛身上馬,一聲喊命數百精壯跟隨,一路直往響動處殺去。
不料正來半路,斜刺裏殺出一彪步軍,當頭一個女子,墨劍綠如意,梨渦生笑靨,立定馬背之上,揚鞭彼此喝令,竟將虎狼也似軍馬揮動如臂,半月之行將入城來遼軍重重困住,並不廝殺,隻以那弓箭,仰麵隻管攢射,遼人便是有九條命,也下不得山,活不得命。
牛皋大是驚奇,按住部下駐馬問道:“乃何人也?析津府不失,當於將軍麵前,保舉你第一個功勞!”
那少女揮軍而去,自引幾條身姿秀麗騎軍便在左近站住,聞聲俏笑如仙,道:“好稀罕麼?前番使人知會於你,而今遼人仍得以入城,卻要在你家將軍麵前,問你討三五百軍棍來!”
牛皋令部下衝殺而上,遼人既無戰馬,心怯也濃,三五刻工夫,不見有可頑抗者,自滾鞍落馬,往那少女叉手唱個肥喏,道:“不須小娘子分說,此番過錯,牛皋自是要請來吃罪,不敢以私心廢將軍大事幹係。”
那少女明眸流轉,訝然奇道:“你非是阮氏兄弟,也非黑炭頭李逵?牛皋麼,卻未曾聽過,想是新來的罷。”
牛皋也奇,道:“新來的?原來俱是將軍安排,真真鬼神之能也!”
那少女連連撇嘴,哼道:“有甚麼好了得的,這狠心人……罷了,耶律大石,乃是個英雄人物,萬不可縱虎歸山,你這黑將軍,倘若要攬功勞,如何不親引三五百軍士,去近路將他斷了?此人身乃遼庭貴胄,本領一時無匹,武藝雖不及兀顏光,見識卻過他萬倍,若是留著,隻怕後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