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德昌十八年,九月初二,秋。
幅員遼闊的北齊大國,山脈連綿起伏婉轉迂回,逶迤至湘州城郊外的雲台山卻順勢噴薄而上,急速攀升,如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劍指蒼穹,在天雲相接處戛然而止,雄偉峰巒如激射的浪濤,在浮雲繚繞中巍峨屹立,遠遠看去,雲遮霧繞,不見全貌。
一線天光自地平線開啟,破曉的晨光沿著灰藍色的穹隆寸寸粉刷,如仙人撒下的金粉,燦爛輝煌,雲興霞蔚。
初秋清晨涼意十足,此刻的雲台山半山腰上,二十來個大漢正緩緩向山上靠近。一群人膀大腰圓身材魁梧,走路卻虛浮無力,臉上也透著濃濃疲憊憔悴之色。
從昨日日落時分上山,一直在無邊黑暗中摸黑不停趕路,早已不負心理生理雙重重荷,終於有人忍不住,咬咬牙,上前提議道:“掌門,走了這麼長時間,您肯定也乏了,不如……”
“不如停下來休息一會?”漠北掌門轉頭,眼神凶惡冷冽,“不過爬了一個晚上的山就撐不住了?在西北邊陲荒原沙漠的風沙血塵中磨礪出的真男兒,就是這副死德性?”
眾人沮喪垂首,沒人敢回答,半晌一個小弟子憤恨道:“上山走了這麼久,也沒見著有人來引路迎接,否則也不會曲曲繞繞多走了路,淩霄劍派明顯沒將我們放在眼裏!”
漠北弟子們本就性格暴烈恣睢,一言不合提槍上陣反擊還手,哪裏受過這種窩囊氣,聽後立刻一個個怒氣衝天,將牙齒咬得咯咯響,可是覷著掌門陰晴不定喜怒不辨的臉色,又不敢發作出來,將頭埋得更低,鴕鳥一樣。
漠北掌門眼光在那個小弟子的臉上定了定,眼底掠過一絲自得沉冷——今日這一行,說得好聽是兩派弟子切磋比試,實際上他根本沒有提前和淩霄劍派打過招呼,何來迎接之人。他帶人不遠萬裏暗中快馬疾馳,可不是單純來敘感情比劍法的,他來,是要拿到,他應得的東西。
弟子們心中窩火,漠北掌門凝視著不知內情的弟子們,想著在心中肖像萬遍的恢弘畫麵即將成真,難得壓抑住火爆衝天的脾氣,得意洋洋抬步轉身。
一轉身卻突然怔住,眼前山石之上,不知何時無聲站立了一名素白紗衣的女子,正俯臨注目。
那人長身挺立,居高臨下,隻將眼光靜靜落下,俯瞰的姿態很容易讓人覺得睥睨清冷,偏偏她眼光溫潤姽嫿,如初雪綻晴,讓人心中一瞬間隻掠過兩個字,幹淨。
像北極凝冰碎雪的極寒之地被溫陽洗禮鋪陳,上下天光春和景明。
“在下淩霄劍派大弟子,喬楚,見過諸位。”
大部分人正陷入愣怔中沒回過神,他們出身西北荒涼之地,見慣了潑辣奔放煞氣騰騰的彪悍女子,哪裏受得住這般溫山軟水和風細雨,當即都心旌顫顫搖動,忘記自己一路被戲耍冷遇,眼神不由自主軟了軟。
他們目光一軟,有人的目光卻利劍一般尖銳起來。
“我們是漠北劍派門下,特來拜訪淩霄劍派,煩請趕緊帶我們上山,這位是我們掌門。”
人群中唯一一個瘦黑的漠北劍派大弟子,看向喬楚的眼光深處掠過錯綜複雜的情緒,甚至還有幾分不為人察覺的嫉恨。他上前一步,措詞還算尊敬語氣卻很差勁地自報家門,一邊說著手一引,在空中劃過一個優暢的弧度,朝向漠北掌門方向,等著喬楚行禮。
反應過來的弟子們抱著臂,譏嘲地笑——機會來了,今天這個禮行不好,就別想罷休。
“諸位誤會了,我並非特意下山迎接,隻是路過而已。”人家等著她彎腰恭謙行禮,喬楚卻站立不動半目不移,微笑而語,笑意清淺如雛白玉蘭開在晨間第一縷光照下,看起來實在無害無辜,“而且本門派也沒有收到任何叨擾登臨之帖。還請各位安心在原地等候,待我請示掌門再做定奪。哦,對了,雲台山上機關重重,保命起見不要亂走,好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各位珍重保重,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