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下）
孜克剛要想說什麼，突然，前麵的林中傳來了一聲驚叫：“啊——”幾個人同時將眼睛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這一夜即將過去了，景噦珞站起身，伸手拍了一下蒙格翔的肩膀，道：“等天亮了再說吧。”
蒙格翔則伸手拉住了景噦珞的手，借著他的一拉，邊站起來邊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的月亮此時正如一塊巧婦一不小心煎出來的煎餅，形狀不僅不圓，還像被夾掉了一塊，而且，光輝也不是那麼的朗潤。好在，星星如那些調皮的小動物藏在樹後一般，一會兒在這裏探一下頭，一會兒又在那兒閃一下眼。風隻在梢頭發出一陣陣不知是嘲諷還是讚歎的笑聲，然後轉身離去。
“要是明天籬頭率領護丁們進來了怎麼辦？”蒙格翔邊走邊不無擔心地問著。
景噦珞沒有言語，直到蒙格翔以為他沒聽到，準備再說一遍時，他才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不會的，如果要進來，他早就進來了；再說，我們這片林子，不熟悉的人，一時是找不到的。”
話雖然是這樣說，就連景噦珞心裏也是七上八下，一點信心也沒有。
從今晚情形來看，籬頭顯然知道了他們的身份；既已真正地得知了他們並不是惡魔，那麼，自然，籬頭會想到原先的那些俊男靚女；而想到那些俊男靚女，籬頭豈不恨得牙根癢癢：如果連一個籬頭都被騙了，那讓他如何再去統領全籬莊？又如何讓他獲得全莊籬人的相信和擁護？
如果不能統領，也不能得到信任，那籬頭會采取一些什麼手段？
——景噦珞想的更多的是這些。
而蒙格翔呢，隨著悶聲不響的景噦珞邊走，也邊想著。雖然他也想到這一層，但他更多的想的是，如何化解掉籬頭與籬人之間這種對立的關係：既為一籬之人，而且是在這與世隔絕的高原林區，為什麼不能平等相待，和平共處？
這麼地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不知不覺，他們便走進了居住的那片林子。
林子裏已然沒有了別人，大家剩著這夜色，如那些林中的野獸一般，外出狩獵去了。但這種生活習性，與那些野物既相同又不盡相同。相同的都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不相同的是，野獸是白天無法捕捉那些獵物，而這裏籬人，卻是怕白天出去被籬頭發現。
畏籬頭如此，隱忍了這許多年，真的是難為這林中的每一個人了！
“不行，我得讓他們走出這片林子，回到生他們養他們的籬莊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蒙格翔在走進那片讓他居住的樹林時，使勁攥了攥拳頭，咬著牙地想。
可是，如何讓這林中的人回到籬莊去，又如何讓籬莊接受這些人呢？蒙格翔人雖然爬上了樹，在那些用藤蘿織成的吊床上睡了，可心，卻怎麼也睡不著，直到聽見有人陸陸續續捕獵回來從林中經過發出輕微的腳步聲，他才有些迷糊過去；但剛一迷糊，另一個問題又纏上了他的心頭：那就是天亮後，如何向喀旺和孜克他們交代？
蒙格翔這麼地想著幾乎一直未眠，景噦珞其實也一直未眠地在想著。
景噦珞睡在床上，眼睛雖然也閉著，但心思，卻一直在醒著。他在想，如果籬頭等太陽出來後，組織一些護丁進到林中搜索，雖然一下兩下還找不到他們，否則，當初他也不會選擇這片林子躲藏了；但現在畢竟不同於以前了——以前他不過是一個人，假如這片林子有一百棵樹，他藏上一棵，要想找到他，得起碼有九十九棵樹做著掩護；而現在，雖然林中還是一百棵樹，可人數，卻達到了十幾個。也就是說，再也沒有九十九棵樹來做掩護了；非但沒有九十九棵樹做掩護，而且十幾、一二十個人進進出出，雖然各自居住著各自的林子，但常進常出，目標豈能不明顯？並且，走過的痕跡，也很容易暴露。籬頭要是真的派人進來，要不了多久，肯定能尋到這裏，因為，籬頭對這帶山林，也是知情知況的，他知道哪片林子最隱秘。
如何避免這場遭遇？
景噦珞想的頭疼，也沒想出個好主意。
本還想繼續想下去，可這時，天卻要亮了。
當喀旺走進這片林子中來時，景噦珞困意剛剛起來。但喀旺的腳步聲，還是讓他睜開了眼睛，頭沒回地問了一聲：“喀旺吧？”多年的林中生活，讓他養成了聽聲便能辨出是人還是動物，是人，是陌生人還是熟悉人，是動物，是哪一類的動物；現在的這腳步聲，既沉實又穩健，而且期間帶著點猶豫，不是喀旺，在這林中，找不出第二個了。
“是我，景大哥。”
喀旺在離樹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望著樹冠遠遠地應著。
景噦珞便坐了起來，然後透過葉縫，他能看見喀旺而喀旺看不見他地說：“有事嗎？是不是昨晚又打了一頭大獸？”
“不是。”喀旺搓了一下手，試探性地問，“昨晚你們進了籬中？”
“是的。”
喀旺等著景噦珞在這“是的”二字後麵能有更多的下文，可是，等了半天，景噦珞卻再也沒有了。正當喀旺焦急得有些忍不住想再問時，景噦珞從樹上探出了身子往下爬著，看似平淡實是有些擔心地問他：“你碰到了什麼人？”
“沒有。隻是昨晚你們說過要去，所以，巴美嘸讓我過來問一問有沒有什麼情況。”
景噦珞知道喀旺是個老實人，說話不會拐著彎，譬如，要是孜克問這同樣的一個問題，他就會說：“昨晚你們走後，我一夜都沒合眼，替你們擔心，所以，這天一亮，就趕緊過來看看。你們還好吧？”想到這裏，景噦珞便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邊往下爬，邊說：“沒什麼情況，我與蒙格翔到了籬中……”
剛說到這，那邊樹林中傳來一陣輕微的踩在落葉上的“咯吱”聲，但卻沒有進來，而是在那徘徊著；不用問，是孜克來了。
“孜克，是你嗎？”
景噦珞不得不大聲地問了一聲。
聽到景噦珞的問話，孜克這才跑了過來；一過來，果然如景噦珞猜想的一樣，張口便道：“昨晚你們走後……”
“你一夜沒合眼，是吧？”景噦珞接了孜克的話替他往下道。
孜克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兩聲，然後拿眼望向喀旺。
喀旺見孜克望向他，便對他笑了一下，問道：“你這麼早也過來了啊？”
“是的，睡不著。”
喀旺不由歎息了一聲。
聽到喀旺歎息，已經走了過來的景噦珞卻輕輕地斥了一句：“歎什麼氣？這裏，不比籬中好！”
“不是。”
景噦珞看也不看趕緊解釋的喀旺，轉頭望向孜克：“進進出出要小心一些。”
孜克知道景噦珞對自己一向不怕天不怕地地躥東躥西不放心，特地叮囑一聲。所以，什麼也沒說，隻是笑著點了一下頭。
“嗯？”沒聽到孜克的應聲，景噦珞不由又“問”了一聲。
“知道了，景大哥。”
“別隻是知道了，要記住。”
“是。”
“還有你。”景噦珞這才轉向喀旺，“別也像他們一樣；走路屁股後頭也要長一隻眼，看看有沒有被狼盯上。”
喀旺便咧開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從景噦珞的這番對話中，直覺告訴喀旺，昨晚他們進到籬中，肯定發生了一些什麼，隻不過，景噦珞不想說而已。
當然，一邊的孜克更不傻，從景噦珞躲閃的眼神中，也知道了昨晚事情肯定不是很順利。
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有沒有什麼結果呢？
喀旺在想，孜克也在想。
“怎麼今天都起了這麼早啊？”
隨著聲音，蒙格翔出現在了前麵的樹後。
見蒙格翔過來了，喀旺和孜克立即全都望向他，因為昨晚，他與景噦珞一道進了籬莊，發生了什麼或是有什麼事發生，隻有他最清楚不過了。
“幹嗎這麼看著我呀？”
蒙格翔對喀旺和孜克用那樣的眼神望著自己，知道他們想知道什麼，但嘴上卻故作一點兒不知。
不過，這樣更加堅定了他想要做的事，因為喀旺也好，孜克也罷，他們雖然在這林中生活得比在籬中要自由，但絕對不是“無憂無慮”，他們在渴望，渴望有一天，能回到籬莊中去，與那些從小生長在一起的夥伴們，走在陽光下，一同狩獵，一同攀樹，一同爬山，一同唱歌跳舞。原本出現在他們麵前，還在想著如何向他們交代，這會，蒙格翔再也不用想了——
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了。
“喀旺，孜克。”
聽到蒙格翔叫他們，喀旺和孜克更加專注地盯住了蒙格翔。
“我想知道，林中的所有人，是不是都願意回到籬中去？”
沒想到蒙格翔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包括景噦珞在內，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不知道如何來回答蒙格翔。
“我們……”
孜克剛要說什麼，突然，前麵的林中傳來了一聲驚叫：
“啊——”
幾個人同時將眼睛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
可是看到的，卻是一片樹。
“通古特？”
蒙格翔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正迷蒙著的景噦珞。
景噦珞經蒙格翔這一提醒，立即辨了出來，剛才那聲尖叫，正是通古特發出來的。
於是，景噦珞在前，蒙格翔和喀旺、孜克緊隨其後，向通古特居住的那片林子奔去。
“發生了什麼事？”
當幾個人訝然地站到通古特麵前時，沒想到，通古特竟然也訝然地這樣問著他們。
“你——”景噦珞警惕地用眼睛搜索了一下周圍，見沒有任何異常，這才又轉過頭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沒有……發生什麼……”
“沒發生什麼你叫什麼？”孜克瞪著眼睛問道。
“我……”
“我什麼？”喀旺上前一步，逼著通古特問。
蒙格翔見狀，伸手拉了一下喀旺，笑了一下，說：“是不是從樹上掉下來了？”
通古特不由便臉紅了起來，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
“哎呀，你可知道，這樣的叫聲，可嚇人了。”喀旺半是責怪半是憐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