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
再次叫上一聲,循著那光電,紮巴撒開四腿,向前奔去;這突然的變故,讓猞猁感到莫明其妙,連爬下兩根枝椏,望著紮巴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深深地歎息了一聲,紮巴將望著月牙兒的目光收回來,掉過頭,望向洞口,希望此時母熊能改變初衷。
可是,見它回過頭來,母熊不僅沒有改變初衷,而且還衝它再次齜了齜牙,警告紮巴如果再不離開,它將會前來驅逐。
小灰與小花仗著母熊的勢,站在洞口,對著它一邊做著撲咬的動作,一邊“嚕嚕”地叫著。
難道這麼多天來的情誼就這樣結束了嗎?
紮巴不由傷感起來。
可它又哪裏知道,不是它們情誼的結束,而是它們本身天生就誌不同道也不合啊。它聳了一下身,想將傷感像抖落那些泥淖一樣地抖掉。
誰知,看見紮巴渾身一抖,小灰和小花不由極其厭惡地往旁邊閃了一下——它們實在是受不了這頭野豬那渾身四濺的汙垢。
母熊見狀,冷冷地望著。但明顯,紮巴這一抖,將存在母熊心中的對紮巴的最後一絲說是同情也好憐憫也罷,全給抖的如那月牙兒散發的微光一般碎了一地。
“嗚——”
母熊終於發出了最後通牒。
紮巴絕望了,隻好抬起腿,在這寒冷的月光中,邁出了……
望著紮巴一步步消失在了視野中,坐在洞前的兩隻小熊和坐在洞口的母熊,誰也沒吱聲,誰也沒動,隻是那麼坐著,不知是在送著紮巴遠去還是在想著與紮巴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就連陣陣清風吹的它們的毛打成一綹綹的結,它們也沒有收回目光。
它們的目光,就那麼一飄一飄地飄散在了一片夜色中……
沿著似熟非熟的坡地,紮巴慢悠悠地走著,雖然在熊洞中度過的那些情景沒有一幕幕在它腦海中閃現,但它始終不明白,那母子三熊怎麼說變就變,突然對它產生了那麼大的惡感?
對此,恐怕,它永遠也理解不了了。
前麵有一片灌叢,裏麵明顯地散發著一種信息——那裏藏著一隻鼠兔。但紮巴此時無心去捕獵,它的心思,仍還繾綣在身後的那片坡地上。
可沒想到,當它走到那叢灌木前,突然,從另一麵躥出一隻不知是什麼動物來,嚇得那隻鼠兔“吱”一聲驚叫,然後竟慌不擇路,一下撞到了紮巴的腿上。
沒想到,這逃亡中的鼠兔,撞起來,也是那麼的有力,竟生生將紮巴撞了一個趔趄。
而沒待紮巴將腿從疼痛中緩過神來,另一個黑影則“呼”一下撲到了近前。紮巴幾乎不假思索地便張開豬嘴,聳起鬃毛,“嗷”了一聲。
那個黑影本來隻是一味地在追蹤著那隻鼠兔,不想,突然一聲豬嗷猶如霹靂般在耳邊炸響,嚇得它一個急轉,從紮巴側麵連0.01秒的時間也沒敢停留,“哧”一下跳進了叢中,而且連個影都沒留下,如果不是紮巴憑著本能地知道那是一隻樹獾,簡直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等到紮巴的意識重新回到腿上的疼痛時,它這才看到,那隻倒黴的鼠兔沒被那隻樹獾給咬死,竟然在它紮巴腿上給撞死了。
天上掉餡餅。紮巴抬頭四周望望,四周一片黑黝黝;側耳聽聽,除了風聲,便是遠處一些遭遇外敵的鳥的驚鳴。紮巴低下頭,有些不真實地看看倒在腳前的鼠兔,然後再次抬起頭來,似乎確認一下它這是不是在做夢或是貝它狼抑或是那隻母熊送給它的禮物。可是,四周的夜色以及吹在身上的寒風告訴它,那隻不過是它美好的幻覺。此時,它真真切切地站在一片灌木前,一隻鼠兔,也真真切切地倒在它的嘴下。
於是,紮巴再次低下頭,準備去咬食這隻上天給它的恩賜。不想,當它那張豬嘴剛要去咬,那隻鼠兔突然“嗖”一下,伴著“吱”的一聲驚叫,從它嘴下一竄一縱,竟一頭鑽進了身後的草叢中。原來,它隻是連嚇帶撞昏了過去,現在被紮巴豬嘴裏噴出的熱氣一薰,一下給驚醒了。
鼠兔跑了,倒是紮巴站在那發了好一會兒愣。因為當鼠兔“倏”一下跳起的瞬間,它著實吃了一驚——這隻鼠兔不是它捕捉的獵物,否則,它會憑本能在它跳起的刹那,一口將它斃命;而是以為它已然死了,這才漫不經心地伸嘴去咬。雖然今天心情不好,想發泄一下;但要發,也要找個強勁一點的對手來發,對這個不堪一擊的鼠兔,就像它伸出豬蹄,去踩一隻螞蟻一樣,實在是沒有多少意義——戰鬥,要相匹敵。隻有與旗鼓相當的對手交戰,勝之,欣之;敗之,欣之。否則,敗了也辱,勝了也辱。
紮巴站了一會,想想低了下頭,輕哼一聲,然後繼續向前走去。整整一夜,紮巴就這麼走著,期間除了遇上那隻鼠兔,還有那隻它隻看了一個影子的樹獾,便再也沒有遇到過其他任何別的動物了。既不知累,也不知餓。它的心中,隨著每一腿的邁出,便將與那母子三熊的日子忘卻一分。而隨著對母子三熊的淡忘,對貝它狼的思念,卻如春天的樹葉般,一片片在心中綠了起來。
紮巴沒有忘記,它出來的最初目的,便是尋找貝它狼。
可是,貝它狼,現在在哪?
紮巴站在一塊石頭上,望著露出熹光的東方,發出了一聲長嗷。
而這聲長嗷,除了嚇的附近的樹上幾隻鳥兒撲棱棱地飛起來在空中盤旋幾圈又落到另一片林中之外,便是從對麵傳回來的回聲。
聽著自己的回聲,紮巴突然有些沮喪。低下頭,看著自己在這黎明中隻單影孤,煢煢孑立,再想著其他動物因一夜的狩獵,正成群結隊地腆著飽腹返回自己的或巢或洞,自己卻無家可歸,不由一股悲愴湧上心頭。於是,它再次“嗷”叫一聲,跳下石塊,撒開四腿,奔跑起來。仿佛,隻有在這樣的奔跑中,才能讓它的沮喪如那草葉上的晨露,被陽光掃落一地。
太陽在紮巴的奔跑中,慢慢地升了起來。
也許是陽光溫暖了紮巴那顆傷感的心,隨著這太陽的升起,紮巴的心情,漸漸地,也平複了下來。它由先前的急奔,變成緩跑,由緩跑,再變成慢走。
慢慢地走著,紮巴不時地抬起頭來望一眼青山綠葉,雖然現在季節已近初冬,可這山中的樹和草,卻仍未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枯黃,而是一片靛色。
穿過一片草叢,前麵是一片林子。紮巴看了看林子,又扭頭看了看太陽,它想,應該找個地方躺下休息一會了——一夜的竄奔,此時,它感到有些疲倦。
林子前麵有幾棵稀稀拉拉的棖柢樹,但這棖柢樹雖稀稀拉拉,可長的卻比林中的還要茂,以至隻能看到它是一棵樹,連冠中的枝椏也難見。
紮巴開始向林中走走停停地走去。
說它走走停停,是因為它走幾步,又停下來,望望前麵的林子;而望到這林子,它又不禁想起與小灰和小花在林中嬉鬧的一些場景,雖然它已將它們忘記得差不多了,但這會,還是不由自主地想了起來。當然,它停的另一層意思,那便是希望與往日的早晨一樣,當它走近林子時,小灰和小花會突然從林子中躥出來,然後哪怕是奚落地逗弄著它。
可是,林子中什麼也沒有出現。
紮巴隻顧邊走邊想邊望著林子,卻忽視了它正一步步走近的那幾棵稀稀拉拉的棖柢樹。
等到它感到樹上有異樣時,身子卻已處在樹蔭之下了。
“嗖!”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紮巴來不及細想,甚至連眼睛也來不及抬起去看,憑著自己的反應,一個側身,然後擺頭張嘴,向那團黑影咬去。
但它一嘴卻咬空了。
隨著上下牙齒空洞地一合,耳邊同時傳來了一聲哀號。
猞猁!
紮巴不由心中一緊,繃緊了全身的肌肉。雖然它此前還沒見過猞猁,但它是在貝它狼的訓練下成長起來的野豬,因此,它有著別的野豬所沒有的警覺。
此時,那隻渾身像染了一層土黃褐色的猞猁,嘴中正叼著一隻四爪亂撲的山狸。見紮巴訝然地望著它,稍一猶豫,又“嗖”一下竄回了樹上。
紮巴抬頭望了望被樹葉遮的什麼也看不見的樹冠,想想心中不免有些後怕,幸虧猞猁是撲向那隻山狸,這要是撲向它,今天這一劫,想必是難以逃避。想到這裏,紮巴從樹冠上收回眼睛,然後抬起腿繼續往林中走去。
可紮巴剛抬腿還沒走上一步,隻聽樹冠上破葉之聲“嘩”一下,接著,一道黑影如隻蝠鷹般從這棵樹上跳到了前麵的那棵樹。
這個時候,如果紮巴抽身便逃或是繼續走去,也許,就沒有了後來的故事;可是,紮巴天生的又偏偏有些好奇,它非但沒逃,反而有意地走向猞猁剛剛跳上去的那棵樹。
當然,雖然紮巴看起來若無其事地在走著,可事實上,它繃緊著的全身肌肉,沒有一塊放鬆——它在隨時準備應付著猞猁的從天一擊。
而猞猁呢,似乎對獵殺這頭野豬信心不足,竟遲遲沒有動手。等紮巴走過了這棵樹,它又縱身跟著跳上了另一棵樹。前麵隻剩最後一棵棖柢樹了,如果紮巴路過這棵樹它仍不下手的話,那麼,紮巴就會走入林中了。而到了林中,樹與樹擠擠挨挨,上下便不能如此自如。
紮巴見危險雖然一直存在著,但一直沒有發生,心下不免有些狐疑;它一步一步地走著,聽覺卻像一根觸角般豎著,以在猞猁襲擊時,第一時間反應到它的中樞神經。
近了,近了,紮巴一步一步地走近了這最後一棵樹。
樹上的猞猁,舔了一下嘴唇,決定不管怎麼樣,這次要試一下運氣了。
於是,當紮巴走到正樹下時,猞猁一個猛撲,直向紮巴而上。
紮巴聽到破空聲響,由於早有準備,因此,知道猞猁是直奔它脊背而來(這種由空中而下的襲擊,一般都是襲擊其背部。因為尾部,不能致命;頭部雖然能致命,但同時危險也伴隨著。隻要被襲者稍稍閃身,自己便完全處在了對方的嘴下),因此,它隻一閃身,然後扭頭對著空中就是一口。
這一口可是集野豬的凶狠與狼的精明於一身,任它猞猁再狡猾,也逃不過這一嘴。果然,猞猁剛要落地,感到前胯被什麼扯了一下似的,接著,整個身子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等它想再爬起來,一陣痛感遍布上了全身——它被紮巴咬中了。
但這隻像大貓一樣的猞猁卻比狐狸還要狐狸,見自己再也無法逃脫,掙紮隻能增加對手的亢奮,使自己更快地成為它的嘴中食時,一改別的動物在這種情形下的哀號和試圖逃跑,而是就勢眼一閉,全身一鬆,裝起死來。
紮巴雖然是在貝它狼的訓練下長大,不管死肉活肉都吃,但它畢竟是野豬,野豬是不吃沒有了氣息的動物的。因此,見這隻猞猁現在躺在麵前一動不動,便本能地鬆了嘴,想等到它哪怕是隻動一下,再一口將它咬死。
可是,它齜著牙齒等了好半天,猞猁也沒動。紮巴以為,它已經死了。於是,轉過身,打算離開;它現在還不餓,對這樣的死食,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