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十六七歲。
這般年紀的女子該嫁娶了,就算苦苦哀求反抗,也仍是逃不過。
不知不覺間,大婚都已經三年了啊……
窗外梅樹上最後一片花瓣悠悠落下,零落成泥,隻餘幹癟扭曲的枝幹在帶著濕氣的春風中伸展。
瀧澤的環境本就不適梅花生長,隻怕是最後一次看見這臘梅了。
莫楠生猛地反應過來,她……怎麼就把話說出口了?
香爐中的檀香嫋嫋,纏纏繞繞飄至房梁上的雕花旁,逐漸散去。
不知何時,在暗紅色的紗簾後綽綽約約映出一個人影。
“奴婢聽嬤嬤說,這是夫人從娘家移栽來的梅花,怪不得如此了解它。”聲音如翠玉擊盤,帶著從骨子了透出的嬌氣。
“夫人不愧是夫人,奴婢這蒲柳之姿怕連這區區玩物都比不上。”
來者撩起紗簾後,莫楠生無意間瞟見其衣裙,被那亮眼的顏色晃了神。
“如今你是貴妾,用不得自稱奴婢。”卻是默認了來人比不上自家的玩賞之物。
那淡粉色的紗裙搖搖晃晃地逸散,落在暗紅色的竹墊上成了一朵花。微風從窗外輕拂而入,女子從袖口中急急扯出一塊方巾,掩嘴輕咳,羸弱的好似一碰便會消逝。
她莫楠生終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弱不勝衣’,怪不得受了那紈絝子弟的寵愛。
“夫人莫怪,沐卿生來體弱,不能見風。”莫楠生仍坐在窗邊發呆,並沒有順著她的話給個麵子把窗關上,僅是看了她幾眼便低下頭。
沐卿隻得悻悻抿唇,接著道。
“不管怎麼說夫人也是夫人,不得無禮。”女子眼眸間水光流轉,好似受了莫大榮幸,麵上轉為一派嬌羞:“夫人……相公說,他說沐兒有了身孕……”
把頰邊幾縷發絲別在耳後,莫楠生垂首將絲線咬斷,又在絲線尾部鬆鬆綁了個結:“嗯,明日妾身送一碗打胎藥過去,隨你折騰。”
滿意地瞧著手中繡帕上的點點妖冶紅梅,莫楠生隨手將其一甩:“賞你了。”
女子匆忙接住,抬頭無意間瞄見了自己一直避開不願看到的臉——麵色蒼白的毫無血色,可在眼尾間又有隱隱暗紅延伸而出,好似染了血色一般。若在晃神時瞧見,怕是會錯認成從山嶺中出來尋食的妖魅。
可她就與這隻妖魅有幾分相像。
除了那雙遺傳於母的眼睛她沒有,再看看這莫楠生成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她怎的比這廝差了!
木卿勉強扯起嘴角應了聲是。
相公,相公還真是愛慘了這個人呐,若不是與她本就有幾絲血緣長的相像,再加上自己又是易容好手,如今怎麼可能熬出頭!
她與莫楠生皆是禦親王府的女兒,為何是自己被拋棄在外,無名無姓,而莫楠生可以好好過一個世家貴女的小日子。
她不甘。
“怎麼了?”
沐卿下意識低首,顫聲道:“沒事的,夫人厚愛,奴婢沒齒難忘。”
莫楠生頷首,仿佛隻是隨意一問,不論她回答了什麼也不會對此有多少反應。
她最討厭的便是這個。
憑什麼莫楠生什麼也不做就可以得到相公的愛慕?甚至在他們即將大婚那幾日也不過是這女人的一句話就把婚期改了!
憑什麼她還要去辛辛苦苦裝成他人?
對啊,如果她是她的話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既然都是要裝,那不如就裝到底吧。
莫沐掩去眸中暗色,向後退上幾步行禮:“瞧奴婢這眼色,竟沒看出夫人乏了,那——奴婢先告退?”
見那人仔仔細細整著桌上的幾捆針線,沐卿柔婉一笑,掀了簾子出去。
妹妹,這是最後一次喊你了。
妹妹,不要怪姊姊。
妹妹,好走。
——
熬夜繡花果真是不好的。
莫楠生舉手掩嘴,懶懶打了個小哈欠,卻在睜眼的那一瞬間愣住了。
雖然光線還是昏暗依舊,可自己好歹也算個正房,屋子裏也不見得會有幹草混進來。
摸了摸身下墊著的一層薄草,莫楠生頭一次覺得原本屋中地上鋪滿的羊毛毯也是極奢華的。
下意識想轉轉手腕上的翠玉鐲,摸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