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歸(1 / 3)

第一章夜歸

自從進入梅雨季節,龍川市一天幾場雨,有時候好端端的晌晴天,大雨突然像鞭子一樣從天空抽下來,打得行人四散奔逃。朱桂芬家在西城區,離她做小生意的地方很遠。中間還要穿越兩條鐵路,一座涵洞。早晨出門的時候,鬼使神差忘了關窗戶,正著急呢,上課鈴驀地響起來,最後一撥學生捧著煎餅終於離去。朱桂芬如獲特赦般地蹬著煎餅爐車離開了校門口。路上淅淅瀝瀝,開始有雨絲在眼前織成細密的霧障。快騎到百貨公司的時候,大雨終於從天空倒下來,朱桂芬被截在半道上,眼看著行人從車籃裏,摩托車箱蓋裏變戲法似的拿出雨披罩在身上。她沒帶雨具,附近亦沒有躲雨的地方,隻好緊著朝前蹬,被雨擊透的衣服又濕又滑,鯰魚皮似的貼在身上。等她裹著一身雨衝進家門的時候,發現破舊的窗戶在狂風中悠蕩著,雨水早已越過窗沿漫進來,將地麵洇濕了大半截。

這一夜好大的雨。窗戶雖然關上了,但雨點伴著鋪天蓋地的雷聲瘋狂地擊打著窗玻璃,間或有閃電淒厲的劃過。倉促間搶進來的煤餅,被雨水淋得半濕半幹的衣物,還有蜷縮在床底下的來福都在閃爍間屏著聲息,等待著每次閃電過後那一陣陣驚天動地的雷聲,急驟得仿佛要將灰塵從房頂撲簌簌地震落下來。

多少年了,下崗職工朱桂芬似乎早已習慣承受雨夜無助的感覺。幾乎所有下雨的晚上,男人都不在她的身邊。那個叫馬車的男人,龍川市城西區公安分局刑警隊的副隊長,回家的目的隻有兩個,吃和睡。他將熱情在單位耗幹,用空閑和朋友喝酒,但凡有地方去,是斷然不肯回家的。朱桂芬嫁進馬家,任務無非也是兩個,生孩子與伺候老公。這些年打也打過,鬧也鬧過,兒子小鑼出生後由於一直在父母無休止的爭吵聲中生長,亦學會一語不合滿地打滾。熬到孩子小升初後,朱桂芬早幾年要死要活的心也就淡了。兒子學校離家太遠,這段雷雨天基本都在學校住。聽老師講他最近考試有幾門掛了紅燈,加上跟人打架被了停課。幾天前學校通知家長開會,散會後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小鑼被沒鼻子沒眼地數落半個多小時。兒子也是急脾氣,當即擼著袖子要跟老師動手,好說歹說被朱桂芬拽住了。此後小鑼幾次嚷著要轉學,鬧得朱桂芬急火攻心,盼著男人回家商量。前不久城西窯區發生了坍塌案,男人有近半個多月沒回家了。聽著窗外劈劈啪啪的雨點聲,她左右睡不著,迷迷糊糊不知過去多久,聽到有人在轉門,嗒的一下,又關上了。

朱桂芬好不容易積攢的睡意迅速遁去。她披衣起身找拖鞋,剛趿進半隻,門把手又動了,接下去稀裏嘩啦一通亂響,男人穿著雨衣水漉漉地躥進來。朱桂芬頭皮一炸,嘴巴裏嘟囔一句,莫非有鬼追著?馬車沒吭聲,悶著腦袋走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嘩啦嘩啦地洗涮著,中間還摻雜著擤鼻涕和大聲清理喉嚨的聲音。朱桂芬本來起身想上廁所,推了推門,裏頭卻反鎖著。女人不禁有些火起,自從嫁了搞刑警的,整天提心吊膽不說,連行動都變得鬼鬼祟祟的,難道真有人追殺嗎?當即用腳踹上了。裏頭大約吃不住勁,開了門。

朱桂芬急慌慌地走進去,衝著男人說,還站在這裏幹啥,哪家又出碎屍案了?

這時候雨停了,月亮從雲堆裏探出頭來。她恍眼看見男人失神地站在那裏,急忙去找燈開關,卻被男人一把攥住。

別開,馬車說,要有自我保護意識!

說話間,電話鈴突然響了。朱桂芬下意識地跑出去拿話筒。男人也兔子似的從衛生間躥出來,幾乎同時將手按在話筒上。

電話線由於雨天受潮,間或從話筒裏發出劈劈卟卟的噪音。朱桂芬靠在床頭上,依稀聽到那頭終於有了動靜。是女人的聲音,說話又急又快。馬車像抱著一隻火燙的烤山芋,不停地倒著手。朱桂芬幾次想插話問究竟,話到嘴邊又囫圇吞了回去。

終於熬到男人擱下電話,朱桂芬問,出啥事了?

馬車才要張嘴,腰間的手機又訇然作響。這回馬車一死不接,由著它響去。朱桂芬感到自己的腦袋慢慢膨脹起來。男人再不張嘴,她馬上就要爆發了。

快些睡吧!男人終於支吾著說,是線人……然後在口袋裏窸窸窣窣地鼓搗半晌。朱桂芬滿腦門子疑問,知道不能再追問下去。眼下已是深夜兩三點鍾,有話明早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