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世間種種,或美好,或悲傷,終為一抔塵土,留下唏噓幾分,感歎幾聲。問何處是歸路,天地茫茫,古往今來,無非痛心疾首,抱憾歸去,抑或是褪盡繁華,安度晚年。
幸運的是,張學良與一荻,我們的主人公,他們的結局,是後者。
半生戎馬,半生蹉跎。
半生榮華,半生流離。
最終歸於平靜,生死相守,白首不相離。
所有的苦難,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狼狽與閃躲,最終隨風而去,山中歲月的洗禮,大半個中國的漂泊,他們有怨亦有恨,卻終於釋懷。
遷至高雄西子灣後,張學良和一荻的生活很閑適,也自悠然。此時的張學良和一荻都漸漸蒼老,從現存的照片來看,當時的張學良,頭發謝了很多,臉上皺紋叢生,體態佝僂,與年輕時英姿颯爽的少帥判若兩人。而一荻,她依然優雅,依然溫婉,然歲月也無情地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印記,其實她最美好的年紀,都花費在了深山老林之中,無人欣賞,卻獨獨成了張學良一個人一生最美的風景。張學良的相機中,她是永遠的主角,不同的季節,不同的服裝,不同的姿態,她素麵朝天,嫣然而立,便融化了他鬱結已久,傷痕累累的那顆心。
在高雄的生活總體安定,但是當中依然充滿波折,幸而最終塵埃落定。
最初來高雄,剛從文字獄裏解脫出來的張學良和一荻的心情變得輕鬆不少,生活也變得豐富多彩,當然,是相對井上溫泉的深山生活來講。然而很快又陷入憂愁,因為寫了這麼多東西,又被遷往高雄,張學良本以為自己有恢複自由的希望,而現在看來,似乎這個希望又會變成失望。在1958年3月26日,他在日記中寫道:晚飯後,大雨一陣,爾後全夜雷雨。從我們到高雄以來這是第一次透雨,日來旱象已成,農工皆盼雨,“好雨知時節”。唯餘不能賦喜詩也。
正所謂,樂景襯哀情,一場及時的好雨,解救災情,解救農民於水火之中,這是令人欣慰和開心的一件事。然而,所有人都感到開心的時候,張學良,一個非常關心民生的人,卻完全無法融入這樣的歡樂氣氛。因為此時他的心裏,實在是非常痛苦和壓抑啊。
5月份的時候,宋美齡突然來訪。雖然她和張學良私交甚密,一直也保持著頻繁的通信,但是畢竟身份不同,她的突然來訪還是令張學良慌亂不已。而更慌亂的,是一荻。
一荻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張學良感激一生的蔣夫人,雖然她知道,若不是蔣夫人,張學良多年前可能性命難保,同樣也是因為蔣夫人,他們現在的生活才能稍有起色。對這位身份尊貴的蔣夫人,一荻的心裏更多的是敬畏,而不是親切,加上她素來謹慎敏銳,被關這麼久,對突然造訪的蔣夫人怎麼都熱情不起來。宋美齡亦是第一次見趙一荻,她與張學良的通信中經常提到“鳳姐姐”於鳳至,卻從未提到一荻,她聽聞一荻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然而此次見她卻不免失望。長期幽禁的摧殘,再聰慧美麗討人喜歡的女子,麵對陌生人,也會有因為過分的戒備而表情呆滯吧,更何況,她已經不年輕了。隻有麵對張學良,才會因為愛意而溫柔那一顆滄桑的心,她才依然會是那個善解人意、風情萬種的女子,是時光流轉中站成永恒的姿態。
宋美齡即將去往美國,她讓張學良寫了很多家信帶過去,也和張學良談了許多話,政治、生活,他們一如既往地對彼此坦然。張學良請宋美齡轉告蔣介石,他想見他一麵,來台灣十多載,他一直想見蔣介石,也提出過多次請求,卻從未被應允。他說:“對於名祿無所希求,但仍願為人類和國家,在有限的餘生,再有所貢獻……”情真意切,卻又令人悲傷,因為這樣一個為國為民的愛國將軍,卻在時光中虛耗著他最珍貴的年華。
宋美齡的來訪使張學良振作不少,她對張學良一直有如此大的影響,就像從前她的那一句“仰頭振作”讓張學良始終不忘。此後,他攜一荻經常出門遊玩,雖然能夠去的地方不多,但是每一處,都留下美好的回憶。由於請宋美齡轉達的想見蔣介石的請求未得到回複,張學良決定自己做出努力,然而他能做什麼呢?想起前段時間一直飽受寫書的折磨,張學良萌生了一個想法。他和劉乙光提出想為“上峰”寫一篇東西,“上峰”,即上級軍官,張學良的意思很明白,蔣介石不是要看他的思想有沒有轉變和“進步”嗎,不是希望他認錯懺悔嗎,他現在已經願意認錯了,願意主動寫關於“西安事變”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