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昌邑地界,四季極為分明,隻是今年的春天比以往來的晚了些,直到槐月初,這才姍姍來遲。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
正是好時節。
我一人閑適,便獨自往郊外踏足,舒展身體。
萬物蒼蒼然生,清新的泥土和青草的氣味彌漫鼻尖,深吸口氣,甚是舒爽。
但總有些東西不大和諧,荒郊野嶺處,人體腐朽的味道,透過一扇木門傳來,我循著味道前行,來到了這個地方。
低沉暗啞的男聲自門內響起:“既然來了,那便請進吧。”
我推門而入,人體瀕死時腐敗的味道撲麵而來,我屏住氣,抬腳踏入,室外明媚的陽光透過破爛不堪的窗子射入,灑下斑駁的光點,疏疏朗朗的光線下,一位年輕的男子坐在一張席子上,衝我露出淡漠有禮的微笑。
男子大概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有一張很好看的臉,麵容蒼白蘊著病態,透露出一股絕望的死灰色,雖然隻是披著件粗布麻衫,卻掩飾不了其受過良好教育的禮儀氣度。
但遺憾的是,他雙腿已廢,或者說他根本沒有雙腿。男子仿若墩子似的,斜倚在牆角,陽光在他臉上一閃一閃,映著那張臉也半明半暗。
他衝我點頭微笑,並說自己許久未曾見到陽光,詢問我是否可以將他移到室外,僅僅是說句話,便牽扯出一陣猛烈的咳嗽,男子的背脊弓成一隻蝦米,豔紅色的血水順著指縫滴落下來,發出輕微卻刺耳的聲響。
我想,他快要死了,如今還能堅持下來,簡直是個奇跡。身為一名善良的神仙,我認為應當滿足一個將死之人所有合理的願望,便點頭同意了他的要求。
男子輕的仿若樹葉,我將他連席子一起移出來,安置在一顆吐露新枝的大樹下,男子衝我感激地笑笑,而後微微仰頭,伸手將五指打開放在眼前,陽光透過指縫射入他空洞的眼眸,反射出數種不知名的色彩,暖洋洋的的日光映照著他的麵龐,帶來一種健康的假象。
“我快要死了,可卻死不瞑目。”過了許久,他緩緩開口,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對我傾訴。
我點頭:“看得出來,你還有放不下的東西,否則早就死了。”
他有些驚愕的看向我,忽然突兀地笑起,隻幾聲,便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待平複下來,輕聲道:“姑娘說話還真是直接。”
我聳聳肩,不置可否,這些年獨自生活野慣了,是萬萬沒有養成看臉色行事的本事。
看著他頹然的模樣,我很好奇:“你如今這般痛苦掙紮,是畏懼死亡麼?”
他輕輕搖了搖頭。
“那是?”
“妹妹。”他閉上雙眼,聲音如同一曲絕望的哀鳴,我仿佛看到一片片的藍色鳶尾盛開在他身後,大朵大朵的花瓣競相開放,精致美麗的如同幻覺。
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睛,看向我,靜靜訴說:“我這輩子,唯一的妹妹。”
他空寂的聲音孤零零地盤旋在曠野之中,裹著林間微風,孤獨又哀傷,像嚴冬中的一陣寒風,又像酷暑中火辣辣的日頭,讓人從心底沉重起來。
“你想見她?”我問。
他眼中湧出萬般情緒,而後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找她前來便好,何必如此?”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的表情似悔恨,似痛苦,在閃過無數神情之後,凝結成一句深深的長歎:“我不知道她在哪裏,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哦?”我偏頭看向他,緩緩道:“或許,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