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遇的那一天,沈玲十三歲,而棲遲,三十歲。
中間隔了山,隔了水,隔了十七個春夏秋冬,隔了六千多個日日夜夜。
棲遲是人,但卻並完全是人。他想做個普通人,老天卻沒給他機會做個普通人。
這段話說起來雖然和繞口令似的,但真的是不爭的事實。
“棲遲,棲遲,遊玩休憩。”他幹巴巴的笑起來:“您說,多好的名字。”
我愣愣,忍不住出聲問他:“這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他半晌沒回答,許久後才淡淡開口:“我忘了。”
故事開始在他出生以前,他爹娘相遇之時。
苗疆這一帶,崇山峻嶺,峰巒疊嶂。
山水之間,奇人異事頗多,而棲遲他娘蘭坤,便是當地最為厲害的一位蠱娘。
蘭坤樣貌生的極為美豔,月棱眉,丹鳳眼,睫毛濃密如篦,一笑之下,風情萬種,仿若枯骨生花。
這樣美如蛇蠍的女子,族人對其的態度便是又愛又恨。
所以在很小的年紀,蘭坤就獨自一個搬了出來,搬到了這片百合花田。隻不過那時,這裏開著的,不是百合,而是各種劇毒又妖豔的花朵,譬如虞美人,譬如夾竹桃。
殷紅的,靡麗的,仿佛整個原野,都燁燁的燃燒著。
在遇到棲遲生父江承之前,她已經獨自在此生活了整整三年。
這麼長的時間裏,蘭坤一個人難免孤獨,便養了許多寵物聊以排遣寂寞。
別的姑娘喜歡的無非是貓、狗、兔子等一係列可愛又毛茸茸的動物,而蘭坤的喜好著實有些特別,她養著的,全部是蠍子、蜈蚣、蛇、蟾蜍等等劇毒生物,唯一可以稱得上毛茸茸的,隻有蜘蛛這一種,但蜘蛛顯然不能歸到可愛裏麵。
所以不得不說蘭坤這個姑娘的喜好甚是與眾不同,以至於她的愛情觀也和正常人相距甚遠。
她與江承的相遇,和棲遲沈玲大體相同。
在這片花海中相識、相知、相戀,然後很快的製造出棲遲,簡直是一點時間都沒有浪費,堪稱勞模。
大抵熱戀期中的雙方都比較衝動和腦熱,以至於很多矛盾在當時都被忽略掉了,或者說被全盤接受,但時間長了,所有的不合適便慢慢凸顯出來,並逐漸演變成了巨大的悲劇。
江承性格溫和內斂,而蘭坤卻是極端的熱烈奔放,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愛了,便是至死不渝,不愛,便是視若無睹,沒有任何中心地帶。
苗女大多美貌且性烈,而蘭坤,更是其中拔尖的那一個,情感強烈幾近變態。
她有著極端的控製欲,並且隨著時間的延伸做不斷增長狀,對於江承,事無巨細,全數要經過她的點頭,若她同意便可,若她不同意,便強硬駁回,她不像是江承的妻子,反倒像是江承的主人,要掌握他的整個人生與命運。
舉個例子,比如說江承想要喝口水,然後蘭坤就會把杯子拿來,檢查一下是否幹淨,再倒上水嚐嚐是否燙嘴,若是各方麵都比較合適,才會放到江承嘴邊,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喝光。
這是第一次,且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不論江承要喝上幾次,她都要重複一遍以上動作,而這僅僅是喝水而已。
如果是吃飯呢?
我設想了一下,假如這頓嘴饞多炒了幾道菜,按照這個速度來計算,有可能從中午吃到晚上都吃不飽。
這樣的高壓政策下,江承很快就承受不住,可見他名字中的那個承字,一點忙都沒幫上。
時間久了,江承的承受力終於戰勝愛情,他覺得自己必須得離開蘭坤,否則遲早會瘋掉。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趁蘭坤熟睡,進行了出逃計劃。可還沒走了一半,便被蘭坤發現。
她披了件薄薄的外衣,站在江承身後三米的位置,在濃雲密布的夜晚,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眼尾斜飛入鬢,眼中一絲光亮也無,看向他的神情隱約,聲音平平聽不出一點情緒:“這麼晚了,你這是,要去哪裏?”
江承低下頭,不敢瞧她的臉:“坤娘,你放我離開吧……”
蘭坤唇畔乍開一抹冷笑:“離開?你要離開我?”
江承頭垂得更低,聲音輕若蚊吟:“對不起……”
月亮依舊不肯現身,遙遠群峰的側影,一分鍾比一分鍾顯得更為深黑。
蘭坤往前走了一步,平靜地開口:“我對你不好麼?你說你會對我好,我便毫不猶豫的委身於你;你愛吃什麼菜,我便天天做給你吃……”她頓頓,環顧四周一圈,銀白點點,芳香撲鼻:“你喜歡百合,我便把這裏全部種滿了百合……你,還要我怎麼做呢?你的愛,你的誓言,僅僅一年就到頭了麼?”
江承嚅囁著,卻始終說不出什麼。
霧靄重重,蘭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瞬間,便似下定了某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