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烈隻是哼了一聲,並不作答,因為他實在不好回答這個問題。承認他昔日在自己心目中是個真英雄,真漢子?今時今地,他實在不願承認。若顛倒黑白,卻又不是自己本性。
楊欽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說道:“靖康元年,東京被金兵圍困。那時,我隻有十六歲,跟著你爹和子昂(鍾子昂,鍾相長子。)率領三百鄉中的熱血兒郎趕赴東京勤王。我們趕到東京時,朝廷已經和金人簽訂了和約,各路勤王之師也被朝廷遣散。我們見金人侵我漢家江山,欺我華夏同胞,最後竟大搖大擺,滿載而歸,人人都氣憤難當。在我和子昂的鼓動之下,你爹率我們偷襲金兵大營。那一夜是我平生殺的最痛快的一次,一個千夫長,三個百夫長,數十個金兵士卒都死在了我的槍下,我的身上也留下了十七道傷疤。那時我們在一起練武玩耍時,你也總愛數我身上的疤痕,我也會向你驕傲地講述每一條疤痕的來曆。”
楊烈冷哼一聲,顯得很是煩躁。但是過去和楊欽在一起的林林總總,零零碎碎的情景又都浮現在眼前。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纏著楊欽學習弓馬騎射;跟著楊欽進城逛廟會;也想起了二人夜裏偷偷潛入一個惡霸家中,不但殺了惡霸,還救出了被搶的幾名婦女,並放火燒了惡霸半個宅子。還有很多很多,他卻不願再想下去,他怕再想下去就會失去了殺死對方的決心。
楊欽接著道:“後來,我跟著你爹和你鍾伯父殺貪官誅惡霸,建立大楚,每一場戰爭也未曾丟下我。不是我誇口,你爹曾說我是大楚戰功赫赫第一人,絕不過分!”
楊烈又哼了一聲道:“誰耐煩聽你在此表功!”
楊欽歎道:“我知道你不願聽這些,我也不是對你表功。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歸降嶽將軍是有道理的,我??????”
楊烈罵道:“呸,投降就是投降,有什麼道理好講,過去多少戰功也難抵你變節之恥,淘盡洞庭之水,也似刷不掉你的滿身汙穢!”
楊欽臉色慘白,閉起雙眼緊著牙,半晌無語。
牛皋早已不耐煩,喝道:“楊欽,你羅哩羅嗦有什麽用?速降刺客拿下,元帥那裏我給你請功。”
楊欽沒有理會牛皋,對楊烈道:“我對於大楚犯下的罪孽百死難贖,但你知道我為何投降嶽元帥?”不等楊烈回答接著道:“其實我早就生下歸宋之心,也曾婉轉向你爹爹進言,金兵入侵,千萬漢人正該同心協力光複漢家山河,若在爭鬥下去,必將令韃虜坐收漁利,我們都將成為千古罪人。但你爹對大宋無半分好感,將我連番斥責。我也因為前番招降征剿之人均非良將賢臣,隻得作罷。及至這次嶽將軍兵至洞庭,我歸宋之心更加堅定,其實就算黃佐不來說我,我也會找時機投奔嶽家軍。我知道隻有跟隨嶽將軍,才能施展我心中的抱負,將金人趕出中原。”
嶽家軍眾將士本來對歸降的楊欽等人沒有多少好感,但聽了楊欽的話,都覺得此人倒是深明大義之人,原有的鄙薄之意略有好轉。
楊欽又說道:“當今天子受命於危難之際,懷有中興之誌。任用嶽、韓等精忠良將,光複中原指日可待。你我都是心係黎民蒼生的大好男兒,正應該摒棄私仇,隨嶽元帥直搗黃龍,迎請二帝還都,一雪萬千漢人之恥。我想,你爹泉下有知,也不會責怪你的。”說完,目不轉睛地看著楊烈,盼著能聽到滿意的答複。
楊烈忽然笑了,但那不是會意的笑,更不是開心的笑,而是充滿譏刺的笑,誰聽到這笑聲都會覺得渾身不爽。笑聲一停,他的眉峰一挑,冷冷道:“我真沒看出,你有這麼好的辯才,實在讓我刮目相看。”
楊欽苦笑道:“這些話都是發自我的肺腑,積鬱心中甚久,今天說了出來,心中稍稍感到一絲舒暢。”
楊烈大喝一聲:“呸!屈身事敵,竟能編出這般天花亂墜的借口,天下無恥之徒以你為最。楊家素以血性聞名江湖,今天卻毀在你的手上,你死後有什麼麵目麵對楊家列祖列宗!”
楊欽麵色慘白,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