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王爺,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您好歹地裏能刨出糧食來,我可全指望這點針頭線腦活著呢!”
“他叔,他二叔.....”
小販自然不肯折本,張開嘴巴,不停的抱怨。
鄉鄰們聽了,便紛紛哄笑道,“邵老二,誰不知道你做大買賣的,還在乎這點兒蠅頭小利?麻繩再給扯上幾尺,扯上幾尺,我們白送你個西瓜吃!”
“真的?”那行腳小販邵二喊了一整天,正口幹舌燥。聽到西瓜兩個字,嘴裏立刻變得濕漉漉的,說話聲音也跟著變了調子。
“看你那個饞樣!就像幾輩子沒吃過瓜一般!”鄉鄰們見了,少不得又要笑著奚落幾番。但笑過之後,就真的跑到井口旁,用轆轤吊起一個不知誰家放進去的西瓜,雙手搬了過來。
大夥也不需要刀子,直接將西瓜用拳頭錘裂了,掰成數份。然後蹲成一圈兒,臉對臉地大快朵頤。待解過了渴,則眼巴巴看著小販邵二,等著後者說幾段最新的傳聞,以彌補鄉間業餘生活的貧乏。
小販邵二早就跟大夥混熟了,知道自己該用什麼來支付瓜資。便抹了下嘴巴,笑著說道:“剛才說朱屠戶不能長久,是我信口開河。事實上,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朱爺,朱屠戶能興旺發達呢!但凡事得從兩邊想,這自古以來,幾曾有殺豬漢坐過天下?”
“那可不一定!”周圍的百姓聽了,紛紛出言反駁。“風水輪流轉,當年劉三兒不也出身市井麼?”(注1)
“那是唱戲的瞎編,人家劉三爺當年可是正經八本的亭長老爺,地方上有頭有臉人物!”小販子邵二立刻撇了撇嘴,高聲賣弄。“況且,人家劉三爺當年是斬了白蛇,才得了大漢四百年的國運!那朱屠戶從起家到現在,可曾有過什麼神跡?”
“那,那生而知之,不,不算麼?掌心,掌心雷呢,不是說朱屠戶會打掌心雷,一揮手,就能炸死好幾百人麼?”眾鄉鄰聽了,頓時就覺得心中一涼。卻依舊硬著頭皮強辯。
“嗨!掌心雷是什麼東西,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上月府衙的趙老爺在城頭試炮,不也一炮糜爛數百步麼?”邵二子站起身,雙手在空中比比劃劃,“那炮彈我看了,足足有磨盤大小。裏邊裝滿了火藥。轟的一下出去,半邊山都炸爛了,何況是血肉之軀?早些年朱爺,朱屠戶就是憑著這一招鮮,才得了淮揚。如今這招大夥都學會了,他再想像原來那樣見誰滅誰,就不大可能嘍!”
眾人聞聽,心裏頭頓時覺得愈發地沮喪。在他們心裏,由一個殺豬的屠戶做皇上,肯定比蒙古人強得多。至少,他知道什麼叫苦日子。但小販邵二的話,卻讓大夥無法反駁。
自古以來,除了痞子劉邦之外,大夥的確沒聽說過哪個開國皇帝出身比朱屠戶還要低下。而劉邦至少斬過白蛇,顯過神跡。淮揚朱屠戶,卻連佛子身份據說都是假冒的,完全凡人一個。
如今朱屠戶的掌心雷也被破了,他拿什麼來橫掃天下?城裏的達魯花赤老爺,萬戶老爺,還有鄉間的各位地東,都聯合起來要對付他。他即便全身都是鐵打的,能攆得了幾斤釘兒啊?!
“所以呢,大夥趁著現在日子好過,該娶給兒子娶媳婦就趕緊娶媳婦,該打發閨女出門子就趕緊打發閨女。好歹能讓孩子們風光幾天不是!”小販子邵二見眾人被自己鎮住了,趕緊趁機開始推銷貨物,“你就是不為自己家的孩子著想,為了朱屠戶那邊能多撐幾天,嚇住城裏的各位老爺,也該多買些淮揚貨不是?從針頭到剪子,還有淮布、淮棉,大夥買得越多,朱屠戶手頭越寬裕。他手頭越寬裕,就支撐的時間越長。他支撐的時間越長,咱們的日子就.....”
不知道是前半段話起了作用,還是後半段話打動了人心。眾鄉鄰們紛紛站起來,走向了他的雞公車。挑挑撿撿,片刻功夫,就將上麵的雜貨給買走了一大半兒。當然了,該打的折扣必須打,該給的添頭也必須給足。都是小家小戶的,誰手頭都不寬裕。你邵二子賺到了大頭,總得給別人也留口湯水喝。否則,下次買賣還怎麼做?
鄉民們是樸素的,樸素的近於赤誠。他們是真心地希望,朱屠戶能永遠將長江切斷,讓蒙元朝廷,再也無法把手伸到自己家門口來。至於朱屠戶和他的淮安軍今後出路在哪?他們看不到,也基本不抱任何希望。自古上馭下,良使愚,貴馭賤,賢使不肖,乃不易天條。朱屠戶再有本事,還能把頭頂上的天空戳出個窟窿來?!
注1:劉三兒,漢高祖劉邦。元代折子戲裏笑他出身低賤,通常稱他為劉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