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將計就計 (上)(2 / 2)

沒人敢上前拔刀,所有人都被逼得緩緩後退。刀身震顫,冷光照亮眾人鐵青的麵孔。

“若是能清君側,老夫豈會等到現在?”知道大夥心裏不服,脫脫輕輕吸了口氣,將嗓門緩緩降低,“諸位別忘了,我大元,向來是孛兒隻斤家的子孫才能為帝。換了其他任何人,都必將天下大亂。而老夫今日縱使帶領諸位清了君側,甚至行了那周昭之舉。日後孛兒隻斤的子孫重掌權柄,又豈會放過老夫?放過爾等?到頭來,老夫還不是另外一個伯顏,連自家親侄兒都倒戈相向!”

這段典故,可謂字字血淚。當年丞相伯顏大權獨攬,卻始終必須把妥歡帖木兒擺在台麵上做傀儡。結果待妥歡帖木兒長大之後,立刻聯合了伯顏最器重的侄兒,也就是脫脫,趁著春獵之機,關閉大都城門。將來不及趕回來的丞相伯顏貶為河南行省左丞,奪取君權。

伯顏眾叛親離,隻能領旨赴任。不久,妥歡帖木兒就又頒下第二道聖旨,將伯顏一家流放到南恩州陽春縣。伯顏接了聖旨之後繼續忍氣吞聲,收拾包裹上路。然而妥歡帖木兒卻依舊不放心,特地派了爪牙追上去,在驛站裏給他強灌了一盞毒酒。

如今脫脫如果帶兵回大都清君側,按照蒙古各部的約定,最好結果,就是廢掉妥歡帖木兒,擁十五歲的太子愛猷識理答臘上位。然後等到愛猷識理答臘羽翼漸豐,重複當年伯顏一黨的悲劇!

曆史上沒有新鮮事,隻是世人缺乏記性。想起丞相伯顏及其黨羽的最終結局,眾文武心中的火頭就漸漸開始發冷,握在手裏的刀柄,也仿佛重逾萬斤。

而脫脫帖木兒卻唯恐大夥不肯死心,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縱使老夫始終大權在握,將兩代皇帝都視作傀儡,最終結果又能如何?人壽終有盡時,燕帖木兒當年行廢立之事易如反掌,待其死後,他的子孫後代旋即個個身首異處?”

頓了頓,他的聲音也越來越沉重,“況且燕帖木兒之前,我大元睿聖文孝皇帝還能頒布通製,廢除歲賜,令四大汗國年年入朝。而“南坡之變”後,我大元的國運則每況愈下。若老夫再做一輪燕帖木兒,恐怕不用朱屠戶來反,我大元自己也分崩離析了!”

這番話,說得全是曆史上的事實。大元朝一直到諡號為睿聖文孝皇帝的英宗時期,國力仍處於上升階段,民生也因為戰爭的終止而得到極大的自然反彈。但英宗皇帝卻被權臣鐵木迭兒的死黨鐵失謀殺。新即位的泰定帝不汲取教訓,大權盡被燕帖木兒掌握。導致泰定帝之後,燕帖木兒行廢立之事如同兒戲,先殺泰定帝之子,擁元文宗登位,不久又逼迫文宗將帝位讓給其弟明宗。隨即又毒死了明宗,再立文宗複位。而元文宗被其折騰死後,又將明宗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大元天子妥歡帖木兒扶上的皇位,視作傀儡。(注1)

雖然燕帖木兒到死都一直手握大權。但大元朝卻在他的折騰下,迅速由盛轉衰。而如今,大元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關頭,如果脫脫再去做一回燕帖木兒故技,不是唯恐宗廟倒塌得還不夠快麼?!

脫脫本人文武雙全,能被他看得上眼並委以重任的,也肯定不是什麼不管不顧的粗胚。因此聽完他推心置腹的告白之後,雖然依舊憤懣,卻誰也不敢再提“清君側”三個字了。大元朝已經不是當年的大元,再“清”一次“君側”,恐怕賭上的,就是全天下蒙古人的福祉。這個賭注太大,誰也不敢下。

刹那間,屋子裏的氣氛就又恢複了先前模樣,如地獄般壓抑而冰冷。所有人都不再說一個字,眼睛盯著地麵,心髒和血液,也越來越涼,越來越涼,涼得像外邊呼呼刮過的白毛北風。

“好了,誰都不要多想了!”很久之後,脫脫嘴裏吐出一口白煙,笑著從地上把自己的金刀拔出來,在眼前反複擦拭。“都振作些,老夫不是還沒被皇上撤職法辦呢麼?老夫這輩子不求別的,隻求無愧於心。振作起來,咱們都振作起來,一道製定個完整的方案。將計就計,明晚務求將朱屠戶派去燒糧的人一舉全殲。”

注1:元英宗,名碩德八剌, 元仁宗長子,元朝第九代皇帝(1320年—1323年在位),蒙古語稱格堅皇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裁撤冗官,限製回回人權力,令大元朝隱隱有了中興之相。但他激烈的改革舉動,也導致了蒙古貴族和伊斯蘭化官員的聯手的反彈。1323年,被謀殺於上都西南三十裏的南坡店,史稱“南坡之變”。他死後,伊斯蘭化的官員重新染指朝政,使得蒙古帝國加速穆斯林化。經濟迅速走向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