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裏沒有燈。
漆黑的天空中散落著幾顆星子,月光透過敞開的門投進來。
白寥寥的一地,霜華滿庭,一片清亮亮的涼。
曲緋披著白色的麻袍跪在地上,看著火舌一點一點舔上黃紙,瞬間便燒得精光。
五日前父親病亡,昨日,母親一頭撞死在父親的棺上。
她兩眼空洞地看著眼前的兩口棺材,大一點的那一口,母親幹涸的血跡似乎還在上麵。
小小的一灘,鮮紅的樣子像是點唇的朱砂。
靈台上兩個牌位,父親一個,母親一個。
真好啊。曲緋扯唇笑了笑。
這下你倆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再無庸人煩擾的在一起了。
夜風涼涼的起,穿過房間,那聲音好像在哭。
“先是克死弟弟,再是父親。今日終於到了你姨娘了。”
曲茜的聲音出現在門口。
恨恨的,還帶著一絲歡愉。
她在曲緋身旁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兩個頭,而後裝模作樣地往地上的火盆裏扔了幾張黃紙。
她側眸觀察曲斐的表情,見曲緋仍像從前一樣,玉白的臉上結了霜,兩眼空空地看著靈台。
曲茜心中一陣無名火起。
“就你這張死人臉,我看都嫌煩,身上帶煞,曲氏一門早晚都被你克死了幹淨!”曲茜氣急敗壞,泄憤似的向火盆裏扔了兩張黃紙。
黃紙太輕,她的動作都顯得氣勢不足起來。
她不服氣地看向曲緋,本想用眼神讓她膽寒,自己卻不知不覺看癡了去。
容顏明豔如姣花照水,出落得洛神也似,墨發朱顏,一雙桃花眼,雖是空洞,卻也如黑珍珠般,有溫柔潤澤的光。
真美。
自己是女子,竟也能看癡了去。
還沒來得及感慨,曲茜感到自己肩膀上猛地受力,後背重重地撞在父親的棺上,眼前那張玉麵瞬間變色,眉梢眼角洶湧著淒惻的恨意。
比那張臉更有存在感的,是抵在她脖子上的那根簪子。
“你…你要幹嘛?”曲茜叫道。
曲緋看著曲茜,她渾身上下都在抖。
曲茜很瘦,這般驚恐,倒還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
“我說我要殺了你,你可信?”曲緋又把簪子往前送了送。
她信。
不是玩笑,也不是恫嚇。不知何處來的感覺,明明二人都是十餘歲的小姑娘,可是曲茜就是知道,曲緋能殺了自己。
曲茜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嗚咽,閉上眼睛,兩行清流順著臉頰流下。
“當”的一聲,曲茜感到耳邊一陣勁風。
她緩緩睜開眼,頸上的壓迫已經不在。那根簪子插在了離她耳邊不到一寸的棺木上。
曲緋在她耳邊,吐氣如蘭,幽幽地道:“我不殺你。你貌若無鹽,教養又差極。留著你,也好讓我們的母親好好煩煩心。”
她刻意咬重了母親二字。
說罷將簪子拔下收入袖中,重新跪好在棺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而後看也不看曲茜,抬手指著門口道:“滾。”
曲茜慌忙起身,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靈堂。許是心下太氣,她倚在門邊,雙手緊緊抓住門框,發軟的腿已經無法支撐她不斷抖動的身體。她向曲緋示威地喊道:“你莫要得意,母親說了,等出了頭七,就把你送去給郡守做妾。那郡守鶴發雞皮,縱你傾世容貌,也隻能困頓一生!”
曲緋聞言回頭看她,那雙平日或流光溢彩或平靜無波的眸子,今日竟像揉進去了一把冰。
曲茜向後退了一步,雙手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脖子。
曲緋竟也沒惱,她嘻嘻一笑,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曲茜。
“我不是說了,讓你滾麼?”
曲茜見她不動,雖有退意卻又挺起胸脯道:“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卻見曲緋將身上的麻袍脫了下來,扔在了火盆裏。
“頭七未過,你…你怎敢!”曲茜氣得發抖,指著曲斐的指尖都微微顫抖。
曲緋根本不想理她。
她看著麻袍在火盆裏萎縮變黑,碳化的痕跡像一隻隻黑色的蝴蝶,蹁躚在涼涼的夜裏。
父親,母親,阿珩不孝,隻能為二老守這一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