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又是這樣?”陳以撫幾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那個身影似乎離自己不遠,然而在現在,確是天塹一般漫長的距離。漫長得他想狂笑。人間的帝王嗬,多麼尊貴的稱呼,與自己的距離永遠高不可攀。哪怕他現在是落音山的弟子。
如果問一個上京城的臣民,問他,落音山上的是什麼人,他一定會說:“是神仙啊!”
是誰說的,要等待英雄們在鐵鑄的搖籃中成長。他們有勇敢的心,會成為萬能的神抵?
可是神仙也有仇恨,神仙也有眼淚,神仙也會在一片期茫中悲哀。神仙也有自己無法解決的煩惱。難道這就是他的宿命麼?神仙也會死的啊。
又記得那些個黑暗中輾轉反側的時刻,等待黎明的你又是否安然?他是在深宮中長大的,沒有人知道偌大的皇宮裏邊怎麼會出現一個半大的孩子,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前邊的那段記憶就如同時刻籠罩在上京城上空的蒸汽一樣消散了。沒有父母,沒有家,但是他有一個姐姐。姐姐沒有名字,因為在宮中的宮女們都沒有自己的名字,隻有一個被無數人用過的代號。
曉月。
曉月在尚食監。專門負責捧茶杯的小宮女。這個偌大的皇宮裏麵有無數個這樣的小宮女,曉月不漂亮,也不聰明,但她總是對他很溫柔。少年時的陳以撫曾經以為,這就是家人,他唯一的家人。
可是有一天她打碎了一個茶杯...沒有人知道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隻是在傍晚後一個又一個出現的凶神惡煞的小太監,讓這件小事兒有了不同的意義。
“打碎聖上的茶杯,你賠得起麼?”正是這樣,隻因為那個茶杯是聖上用過的。他們會把叫做曉月的宮女如同豬狗那樣拉出去。他蹲在床底下,姐姐淒慘的嚎叫聲,一刻不停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她回來之後重來不說。可是男孩怎麼能不知道他的姐姐都經曆過什麼呢?至此,男孩恨上了那個叫做皇帝的男人,盡管他甚至從來都沒有見過他。
可是每當他哭著鑽進她的懷中,天真地對她說:“總有一天,我會打敗那個叫做皇帝的男人啊!”而姐姐總會安慰他。“隻有十幾片了,隻有十幾片姐姐就可以出去了,姐姐就可以帶著弟弟出去了喔。”說完還拿出那個已經粘了一半的杯子看。好像那個杯子就是她的一切。
青花瓷,水紋路,偌大的茶杯摔得粉碎。或者她以為,隻要粘好了就是一個新的茶杯,她就能夠帶著她的弟弟出去這個對他們牢籠一樣的皇宮。
用了一個月,三十三天,她拿著粘好最後一塊殘片的茶杯去找尚食監的老太監的時候,被那個滿臉陰邪的老人一手打翻在地上...
他不用問發生了什麼,因為回來之後,這個叫做曉月的姐姐就隻會說一句話。“茶杯,茶杯...還剩一塊,還剩一塊...”
茶杯,茶杯!
姐姐終於還是死了,因為一個也許永遠也用不到的茶杯,因為一個叫做皇帝的男人。而他也終於被趕出了那個帶給他無數牽絆無數痛苦的皇宮。走的時候,望著那皚皚白雪覆蓋的宮殿,他發誓。總有一天會回來,帶著那個沒有人記得的小宮女的仇恨。
多少年之後,他終於回來了,然而他也快要死了。就像那個小宮女,倒在掩埋了深深血跡的琉璃瓦漢白玉台階之間。變成曆史的一部分。就像火把一樣,照亮黎明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