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東側的暖閣中,銀絲炭在地籠裏靜靜的燒著,國君坐在書案前批改著奏書。
“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國君放下手中的毛筆,向椅子背靠了靠。
淩驍推開門走進,褪下戎裝的他穿著紫色繡銀紋的袍子,華貴俊逸,麵部輪廓不似國君那般硬朗,反而隨了他的生母,比世間大多女子還要好看。
國君看著他的臉,一時有些恍惚。像,太像了……
“兒臣,見過父王。”晃神間,淩驍已然行至桌案前,半跪下去行了個大禮。
國君忙起身,快步繞過桌案將他扶起,“快起來,孤王說了多少次,不用你行禮。”
然而淩驍起身之後依舊神情淡漠,仿佛對麵之人不是對他寵愛有加的父親,隻是一個他要尊重的一國之君一般。
他道,“禮不可廢。”
國君有些歎息與悵然,“你這孩子,竟還是在怪孤王嗎……”
“兒臣不敢。”淩驍語氣不起波瀾,隻是眼中,閃過一絲哀傷。
他與國君的關係並不是一開始便這樣,他也曾很崇拜敬仰他的父王,隻是那時,他的母妃還在。
他的母妃是世間少有的美人,性情溫柔,才高多情,也是國君最愛的女人,沒有之一。
他的模樣與國君並不相像,倒是與他母妃有七分像。
隻可惜紅顏命薄,在他七歲那年,他的母妃便死了。
國君傷心之下,對這個與心愛之人唯一的兒子越來越好,使得當時的臣子們一度以為他要立淩驍為儲君。
然而淩驍卻是對他越來越疏遠,後來甚至隨意尋了個理由,自請去西南之地駐守邊關,不到年節,絕不回京。
因為淩驍知道,他的母妃並不是所謂的重病不治,而是被當時的王後,也就是太子的生母所害。
連他都知道的事,他不信,他的父王,整個越國最位高權重的國君,他會不知道。
然而他什麼都沒有做,任由害死他母妃的罪人逍遙法外,甚至過的比世間任何人都要好。
於是,他在淩肆派人來拉攏的時候,毫不猶疑的投靠了去。
對他來說,隻要能為母妃報仇,其他的,管他王位最後是誰的,管他什麼權謀算計,他都不在乎。
淩肆也果真沒有讓他失望,在他答應之後沒多久,王後便暴斃而亡。
但是不夠,還不夠。
王後死了,還有她的母家,她的母家沒了,還有他的兒子,隻要是和她有關的,都該死!
國君看著這個他自小寵到大的孩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傷感。
他又如何不知,這孩子一直在意的是什麼,可是他是一國之君,並不隻是一個人的丈夫,父親,有些事,他不能做,即使,他比他的兒子更恨,更痛。
“你是我的兒子,你在怪我,我又如何不知?可我畢竟是國君…”他搖了搖頭,“隻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清楚,你,怎會與淩肆那個孽子攪在一起?”
淩驍抬頭直視國君,眼中的堅定執著竟讓國君心裏一陣發寒,“因為他,能幫兒臣做到父王做不到的事。”
國君似乎瞬間頹唐下來,向來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僂。
“罷了,你們如何,孤王老了,管不了了……”
淩驍離開時,突然轉頭,看見國君鬢角早已斑白的發,以及蒼老枯皺的皮膚,就那樣站在金碧輝煌,卻空蕩蕩的暖閣中,似是世間隻他一人,孤寂,落寞。
他知道,他的父親已經不年輕了,然而他的心裏並無半分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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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無恩殿,淩肆發現不大的宮殿裏,站了十幾個宮女侍臣,隨他進來紛紛行禮,等候他的吩咐。
原本荒涼的庭院已被收拾的幹淨利落,空曠的地方還添置了不少物什。
不知怎的,他竟有些煩悶,他的地方,從不願外人踏足。
揮退了不相幹的人,淩肆有些諷刺的想,這宮中,最不乏趨炎附勢之人。
有些疲倦的推開了書房的門,淩肆卻瞬間愣住,向來深邃的眼竟有些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