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八九月的天氣不像其他城市那樣炎熱,但多雨。尤其是今天,連綿的小雨從中午一直下到晚上八九點鍾,仍然沒有要停的意思。
秦措坐在酒吧正對大門的吧台裏麵,放下手中的蓉城晚報,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低聲說了一句:“差不多該是時候了。”
這間到這個點仍無一人光顧的酒吧,名叫“272號酒吧”。事實上這間“酒吧”之所以能叫酒吧,也完全是因為大門上方掛了寫著“272號酒吧”字樣的牌匾,要不然以室內那奇怪的設施格局,一眼看過去幾乎所有人都會以為這裏是間茶館。
古色古香的紅木桌椅,連吧台裏麵秦措坐著的,都是一把看上去極有些年頭的太師椅。更奇怪的是,正對著吧台放了一張四米有餘的長桌,而長桌的兩邊,各放了一條比桌子略短的長凳。
秦措又看了手邊的報紙一眼,忽然伸手從吧台下麵拿出一本書。這書印著純黑的封麵,而封麵上除了黑色,並沒有其他字樣。他將這本書翻開到第一頁,卻見這書頁自上而下分成空白間距相等的三部分,每一部分也用自上到下的書寫方式,寫著五個人的名字。
趙誌敏,謝雨,張佳佳,於麗……
三部分,一共十五個人名。
秦措從第一個開始,認真的看著這些人名,似乎在確保沒有出錯。十五個名字,他便前前後後一共看了十五遍。最後一遍看完之後,他又伸手到吧台下麵,這次拿上來一支看上去從未用過的毛筆。
吧台上沒有墨,而秦措拿著這支毛筆似乎也並沒有準備蘸墨。他用極為標準的握筆手法握住毛筆,在書頁上的第一個名字上方輕輕一劃,那被這無墨筆尖劃過的地方,黑色的字跡忽然慢慢開始消失,最終完全變作空白。
接下來便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十五個。
看到最後一個名字從書頁上消失之後,秦措輕輕舒了一口氣,將毛筆放回到吧台下麵。接著身體微微後傾,以一個極為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睛,右手則放在身前的吧台之上,食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麵,看上去似乎在耐心而愜意地等待著什麼。
沒多時,一隻腳忽然從門外踏了進來,但這隻腳的主人似乎有些猶豫,頓了一會兒,才將另一隻腳也踏了進來。這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提著一隻公文包,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原本就慘白的臉色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瘮人。然而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沒有撐傘,從雨中走進來,身上卻沒有任何被雨水淋濕的跡象。
這個人站在門口,茫然地打量著酒吧內的設施,當他目光觸及坐在吧台裏的秦措時,身體忽然劇烈顫抖起來。他隻看了秦措一眼,便匆忙低下了頭,挪動腳步飛快地站到一邊。站定之後,便再也不敢抬頭,身體仍然止不住的顫抖。
秦措睜開眼,看都沒看那個男人一眼,目光隻是盯著門外。
緊接著,第二個人走了進來,這個人束著長發,挺著大肚子,卻是一個年輕的孕婦。然後便是第三個第四個……這些人從穿著打扮來看,身份各不相同,但都同樣眼神呆滯,臉色煞白,也都同樣未被雨水淋濕。等到最後一個人走進來之後,酒吧大門忽然砰的一聲自動關上,而此時站在秦措眼前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個人。
秦措微微坐直了身體,敲擊桌麵的手指驟然停下,開口輕輕吐出一個字:“坐。”
十五個人如蒙大赦,快步走到那張長桌之前,分兩邊安靜地坐下。等這些人坐定,秦措再次開口,叫出了一個人名:“趙誌敏!”
聽到“趙誌敏”三個字,那個提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抬起頭看著秦措,眼神仍然有些躲閃,緩緩點了一下頭。
“於麗!”
那個年輕孕婦也點了一下頭。
十五個人名秦措前前後後一共看了十五遍,早已爛熟於胸,他每說出一個名字,便有一個人緩緩點一下頭。這是送走這些人之前的最後一次確認,等看到最後一個人也點了頭,秦措才心滿意足再次愜意地靠在椅背上,伸手指了指吧台左側一扇毫不起眼的矮門,開口道:“我叫一個,就進去一個,不要亂,也不要搶。死後有能即刻喝了孟婆湯就去投胎的,也有先得去受點苦的,每層地獄各不相同,如果有人亂了順序進了本不該你進的那一層,受了本不是你該受的苦,那時候再來怪我沒提醒各位,可就太晚了!”
“第一個,於麗!”
那個叫“於麗”的年輕孕婦猛然坐直了身體,原本茫然的臉上突然現出慌亂的神色,她低頭輕輕撫摸著自己挺起的腹部,眼底透露出來的,盡是一片溫柔。過了良久,她才抬頭緩緩站了起來,看著麵無表情的秦措顫聲道:“我不走,我的孩子還沒有出世,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說完就轉身朝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