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從學者到“鬥士”(5)(2 / 2)

對於廢名的認識和觀點,遠在昆明的何兆武亦深有感觸,在心有戚戚焉的同時,將所熟悉的知識分子從“人性”的角度進行了審視。何氏在《上學記》中所述的吳晗跑警報的形象,以及特別觸及的吳晗罷教的一個插曲,便可見出埋藏於不同知識分子心靈深處的底色。

吳晗由雲大轉入聯大後,教的是《中國通史》公共必修課,因為是要計學分的必修,平時上課的人很多,結果第一個學年下來,全班考試沒有一人合格,眾生大感驚訝。據說當時聯大也有類似情況,如周培源教的物理係二年級必修課力學,第一次月考也是全班不及格。這個路數有點像《水滸傳》裏描述的孟州牢城,犯人來了先打一百殺威棒,要你嚐點苦頭,知道對方的厲害。但這種做法用到教學上,必須是權威教授、學術大腕才可偶爾露一手,不是什麼人都能仿效的。吳晗1934年夏天才從清華曆史係畢業並留校任教,1939年底從雲南大學轉入聯大時才30歲,職稱為副教授,屬於典型的“土包子”學者,無論是年齡、學曆、資曆、學術水平和聲望等,都難以和留學東西洋的大字號“海龜”相比,也很難讓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同樣心高氣傲的學生們折服。在這種情況下,吳晗竟不問青紅皂白地對全班學生掄起殺威棒一頓亂打,此舉不但不能製服對方,反而讓全校師生有一種吳某人妄自尊大、不知深淺輕重的感覺。於是,滿肚子怨氣與怒氣的學生推選代表與吳晗交涉,先檢討學生們沒有好好學習,然後毫不客氣地表示老師在教學方法上也有可以改進的地方。吳晗聽罷,勃然大怒,當場把學生代表趕了出去。這個過程在學生這邊,就像當年阿Q進了錢府被假洋鬼子揚起哭喪棒怒吼“滾出去”一樣受了侮辱。而在吳晗這邊,認為學生們實在是孺子不可教也,於是宣布罷教,以示對學生言行的反擊。此事在校園內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後經校方出麵說和才算擺平。

為何年紀輕輕的,並沒有什麼威望的吳晗,要演如此一場拙劣甚至是可笑的戲劇呢?據何兆武在中共建政後看到吳晗所寫並公開發表的檢討,認為吳氏“在心理上總有一個情結(Complex),或者說,心裏老有個疙瘩,希望自己躋身於名教授之列。比如他說自己拿桶到井裏打水,老打不上來,便感歎教授生活的悲慘,總是念念不忘自己是個名教授。教授為什麼就不可以去打一桶水呢?”[46]何氏所言,正應了廢名在小說《莫須有先生坐飛機以後》所批判的,很有一些大學教授,對於做國民的痛苦,做國民的責任,做國民的義務,一概沒有經驗。即是在抗戰逃難中做了一陣子“國民”,在環境穩定之後,仍然感到自己是“特殊階級,非國民階級”,所以才有了吳晗感覺自己親自到井裏打一桶水,便是知識分子的羞辱這樣一種心理情結,或稱之為疙瘩的滋生。正是這種情結,加速了吳晗向“鬥士”道路邁進的步伐。

注釋:

[1][2][31][33][34][38][39]蘇雙碧、王宏誌《吳晗小傳》,載《吳晗文集》,第四卷,北京出版社1988年出版。

[3]王煊城《吳晗在昆明》,載《浙江文史集粹》,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出版。

[4]《雜覽漫記》,載《施蟄存七十年文選》,施蟄存著,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年出版。

[5]《籬槿堂自敘》,趙儷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

[6]《李敖回憶錄》,李敖著,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4年出版。

[7][8][9][10][11]《吳晗致傅斯年》(暫係年1940年),台灣“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存傅斯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