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裂窗記(1 / 2)

大概早上六七點的樣子吧,在酒店的頂層套房裏醒來。雖然說不上是被驚醒,但是也絕不像平時“就那麼醒了”的那種自然的醒法。正閉著眼思忖,是什麼呢?那什麼就出現了。那是一種聲音,有點奇怪的聲音,很輕,但是清脆,在昏暗的臥室裏格外分明。劈啪,劈啪,類似於小石子,有節奏地敲打著窗戶。哦,是這個。

我叫醒身旁的文文。“聽,什麼聲音?”沉了一會兒,文文像是在睡夢中嘟囔了一句:“是不是風沙啊。起風了?”我樂了:“這是西雅圖,不是烏蘭巴托好不好,親。”文文也樂了。終於徹底醒了,翻過身,伸個懶腰說:“那就是八戒來看咱們來了。”細聽下,房間外邊確實有某種飛沙走石的味道。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劈啪聲越發密集了。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永遠會有一個行動主義者,一個善於支嘴的。很明顯,在我倆之間,我可算不上是行動派。文文一擰身跳下床,走到落地窗前,隨著窗簾“唰啦”一聲被拉開,我和我的小夥伴,瞬間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兩麵通天徹地的大玻璃窗,左邊的一麵,已經片片爆裂,一小塊一小塊,碎成極細小的、富有節奏感的冰紋,靜靜的,像一幅黑白的波普作品,布滿了整麵玻璃窗。

靜謐中,劈啪劈啪地輕聲爆響,意味深長地持續著,提醒我們正身處於某個非同尋常的境遇。恍惚間,嘩啦一聲整麵窗戶碎下來,仿佛就是下一秒鍾的事。隨即,一陣大風灌進來,文文瞬間騰空而起,像一個美麗的布娃娃被吸向窗戶的大洞。文文死命抓住窗欞,整個人給吹得橫了過來,在西雅圖鉛灰色的天空裏,像旗幟一樣在12層樓的高處飄揚。

停止了胡思亂想,我一把把文文從窗前揪了回來,趁著文文和窗子都在。我躡手躡腳走向電話機,抓起聽筒,告訴前台:我們貌似處在危險之中,最好有負責人什麼的盡快過來看看。之後,找到了一個最佳的觀察角度,拉個椅子,盡量讓自己舒服地坐下去,翻出手機,把按鈕撥到了錄像鍵。

不誇張地說,不到10分鍾,幾乎酒店的所有高層就齊聚在1202的房間裏了。我們接見了如果沒有這麵窗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一些人,包括總經理大叔—他進來後馬上撲到窗玻璃跟前,隔在我們和那麵吱嘎作響的玻璃窗中間,一直橫在那裏,直到兩小時後我們離開;包括客房部總經理—這位充滿著盎格魯–撒克遜式嚴謹外表的金發大嬸進來後,馬上撲到文文散開的衣箱前,打好包扣嚴實,神速拖到靠裏麵的洗手間;包括保衛部經理—一位身材高大的型男,帶著凱文·科斯特納那樣略顯羞澀的微笑,叉著手,和兩位保安大叔一起,靜靜地守在門邊。一時間,一個20多平方米的套間裏,擠進來了10多個美國人。我說,也許你們今天可以在這兒順便把董事會開了。大家樂了,但旋即又嚴肅起來。聽著虐心的劈啪作響,這可不是說笑的時候。把美國人逗樂其實是異常簡單的事,但是看起來這意外的變故確實讓大家心事重重,按總經理的話說,他在這裏供職20多年了,頭一次碰上這種事。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我一直錄像的手機。

就在我兀自蓬頭垢麵地抱著手機,一邊拍攝一邊跟酒店人窮搭訕的時候,我的神一樣的室友文文小姐,已經光速洗漱完畢,換上美麗的泡泡裙,芭比娃娃般香噴噴地出現在眾人麵前,百靈鳥一樣討喜地迎來送往各色人等了。“我這一上午把這一輩子的welcome都說完了。”文文談笑風生hold住全場,像一個盡職的女主人一樣,總覺得有義務把氣氛搞得更溫馨一些。“親,我們可以播放點音樂麼?”我斷然拒絕了:“不行。”“為什麼?”“因為我要保持同期的收聲效果。”“同期聲很重要麼?”文文小聲嘀咕著,開始張羅整理我的行李。過了一會兒,文文又逡了回來:“哎,我說,您能把頭發通通再拍麼?”我說:“哪有工夫,每一瞬間都可能是決定性的。”這個決定性的瞬間指的是,就像我們無數次在動作電影中看到的那樣,一整麵落地窗嘩啦啦華麗麗地整麵爆裂,就在我們眼前,碎落一地。同時,200斤的總經理被大風卷了起來,他的手死死抓住窗欞,像一領棉被一樣,在自己酒店的頂層窗戶上,獵獵飄揚。想到這兒,我猶豫了一下,是不是應該知會一聲總經理大叔存在這種潛在的可能性。但是想到這段視頻在推特上的點擊量將如何瞬間刷新《江南Style》的曆史紀錄時,我終於忍住了把他拉離窗口的念頭,並暗暗地祈禱,如果這一幕必須發生的話,拜托趕在我的手機電池用光之前。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