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得了癌症。酷愛遊泳的他,有一天忽然覺得腹部疼痛難忍,去醫院一檢查,竟然是膀胱癌。手術大小已經做過好幾回,每一回都有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感覺,每一次都是我陪在他身邊,寬解他,安慰他,容忍他對我發脾氣摔東西,縱容他疼痛的時候把指甲摳進我的掌心裏。他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樣。

每一次他做一件事情,哪怕再小,我都會毫不吝嗇給他幾句讚美:“老公,你就是比我強,幹什麼都像模像樣。青蓮表妹羨慕我嫁了個好老公,不像她嫁的男人,隻會打麻將和玩遊戲。”

他冷著臉回我:“別瞎掰,安慰我?我隻是個半條命的人,會比誰強?”我從後麵抱住正在洗碗的他說:“不許你胡說,你是我的大樹,你是我的舊雨傘,沒有你撐著這個家,我所有的幸福都是空談。我要你好好地活著,和我一起,白頭到老。”

我們都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話,可是心中還是被一種久違的感動衝擊得無以複加。大學畢業後,我跟著他從北到南,像一粒種子一樣生根於這座南方城市。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他剛剛又升職,誰知道命運卻跟我們開了這樣一個黑色的玩笑。他看著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歎氣。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一定是在擔心我,擔心他走之後,我的生活該怎麼過。

我安慰他:“我們不以活的數量取勝,隻以活的質量取勝,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往前看。”他黑著臉,並不回應我的話,一有空就抱出那本舊影集,不停地看啊看,不停地傻笑。

為你多活1500天

我依舊支使他幹這兒幹那兒:“老公啊,我想吃你做的皮蛋瘦肉粥,你煮的粥是我吃過的最香的,你再給我做好不好;老公啊,我想吃你煲的紅棗蓮子羹,你沒看見我最近膚色不好嗎?你就是我的美容專家;老公啊,我的內衣昨晚沒來得及洗,你幫我洗洗吧,沒得穿了。”

我的指令溫軟纏綿,卻容不得他不做。他想笑我孩子氣,可是卻笑不出。

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1800天,比醫生預言的300天,整整多了1500個日日夜夜,大家都說這是一個奇跡。

那天傍晚,興之所至,他居然用落滿灰塵的笛子,為我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我側耳傾聽,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近他,像當初在大學校園裏一樣,就是因為這支婉轉悠揚的曲子,我愛上他,嫁給他。

此時此刻,暮色裏,我看著雕像一般沉默的他,不可遏製地想起了從前那些美好的歲月。他的曲子吹得遠遠沒有當年流暢,吹上一小段,就大口地喘氣,像一條離水的魚。我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掌心裏,他拉著我的手說:“娶了你,是我一生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原諒我一直對你黑著臉,那是因為我想走後,你會少記我一些好。”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大家都說我是個不近人情的女人,老支使一個病人幹這兒幹那兒,其實我隻是想讓你覺得你不是一個廢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需要你,需要你的關懷和溫暖,使你不至於在絕望中委頓。”

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手指交錯的時候,濕濕的。他說:“蘇寧,因為你,我多活了1500天,我賺大了。如果你不嫌棄我,來生我們還做夫妻吧!”我看著他,黑了那麼久的臉,終於綻放出一朵笑容,可是那笑容裏卻有被淚洇濕的痕漬。

我拚命地點頭,對他說:“我願意!我願意!”

可他還是撒開了我的手……

被人遺忘是一種痛苦,被人需要是一種幸福。很多時候,我們活著,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親人,為朋友,為需要你的人。所以,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在那段疼與愛互相糾纏的歲月裏,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