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儀,椎心泣血(1 / 2)

52 葬儀,椎心泣血

“落花無語對蕭紅。”這是在蕭紅病重中,端木蕻良的悵然之作。現在在他最需要親人相依,共渡難關的時刻,蕭紅悄然無聲地走了。背後是占領軍的淫威,眼前是患難妻子的遺體,周遭冷冷清清,朋友們多已遠隔他鄉了,這份感情的重壓,都要端木蕻良自己來承受,他身心極度地疲憊,傷心無可名狀。

滯港未及走的朋友同事,聞訊冒險來安慰端木蕻良,與蕭紅作最後的告別。張學良的弟弟張學銘、原東北軍的師長張廷樞和《時代批評》社的同事都來了,並給蕭紅送了奠儀。張廷樞惋惜地說:“花了許多人力物力,竟沒能救活蕭紅……”

當時的市民已惶惶不可終日,死了人無力埋葬便棄屍而走。街上也時時有中彈而亡或饑餓、生病而死的無名屍體。占領當局每天派人到街上和各醫療點去收屍,這些屍體不穿衣服,不分男女,搬上屍車運去埋葬,西盤營高街陶淑運動場成了萬人坑,屍枕相藉,慘不忍睹。端木蕻良把奠儀藏在貼身的襯衣內,他要在這兵慌馬亂、人心驚恐的環境裏,盡力去爭取給蕭紅體麵地辦了後事,要讓蕭紅有自己的尊嚴。

他請來一位攝影師,為蕭紅留下最後的遺容,又留下妻子一縷青絲,藏入懷中。第二天一早,他守在蕭紅身旁,等待與前來收屍的人交涉。那天也巧,是馬超楝親自來收屍。他是當時占領軍下的香港政府衛生督察,負責處理港島地區的屍體和理殮等事務。那天,他帶著工人和車輛來到聖士提反女校,端木蕻良上前說明了身份,請他協助安葬蕭紅。正好馬超楝也是一個文人,淪陷後迫於生計謀了這份工作,他是蕭紅和端木蕻良作品的喜愛者。這樣,才把蕭紅用醫院白氈包裹,放在屍車的特別車廂裏運走。他又指點端木蕻良如何向當局有關部門交涉火化的手續。端木蕻良通過小椋,到日軍占領當局的部門辦出了死亡證、火葬證和骨灰認領證。出麵接待的日本人也是個文人,會英語,端木蕻良用英文與他交談,他就客氣多了。當問到骨灰埋葬何處時,端木蕻良用英文提到淺水灣,那人可能是剛來香港,對當地並不熟悉,他不知道淺水灣是香港有名的風景區,根本不能埋人的,但他竟然答應了,簽署了許可證,這到給端木蕻良難得的安慰。

香港此時有兩個火葬場,一個是給市民用的,管理混亂,需排長隊等待,而且是混體火化。一個是在東區,是日本人專用的火化場。1月24日,在馬超楝的安排下,端木蕻良把蕭紅遺體送到日本人專用火葬場單爐火化。印度籍司爐工收下遞過來的小費,比較精心地燒殮了蕭紅遺體。那時死亡人多,火葬場一天黑煙不斷。不使上錢,燒殮時間不夠,火化後的“骨灰可以塞不進骨灰盒”。當端木蕻良去收骨灰時,那工人說:“燒得很好,靈魂可以上天了。”聽到這話,端木蕻良的淚水再次控製不住了,此時蕭紅的靈魂肯上天去嗎?“她”要陪伴他,“她”不放心他啊……連骨灰盒也供不應求,他敲開古董店,在老板詫異的眼神中,買走兩個素色的古董罐,為著蕭紅他的心細到了極點,一改平日對生活馬馬虎虎不管不問的習慣。把骨灰分裝在兩個罐裏,一個,他要實現蕭紅的遺囑,埋在大海邊;一個,他還打算試著帶走,總歸至少在戰後,能保住蕭紅的一部分骨灰。

淺水灣,戰前是當地著名的海邊浴場,現在是日軍軍事封鎖的無人區。由駱賓基陪同,從住地穿過丘陵山路,步行了幾個小時,鑽過鐵絲籬笆,一路尋找過來。走到了麗都酒店花園,不遠處,有前幾天加拿大軍人登陸失敗被打死的無數屍體,血腥撲鼻。端木蕻良看中一個麵向大海的小花壇,四周是大石用水泥裹砌的圍圈,既牢固不易被雨水衝刷,又地點突出,將來易識別尋找,於是他用手指摳石頭掘挖出一個坑,把骨灰罐裝埋進去。封上土後,又搬來不少石塊堆起一個墳包,中間壓住一塊木牌,上麵是他親手寫下的“蕭紅之墓”。

從淺水灣走回來,夜月已上了天庭。為了甩掉日本記者小椋的隨後糾纏,端木蕻良在燒殮蕭紅骨灰後,應香港大學中文係主任馬鑒(馬季朋)教授的邀請,帶著骨灰瓶,躲進了馬家。他之所以走到淺水灣,不用小椋他們提供的車子,正是為了要擺脫他們。因為蕭紅死後,日方的真實意圖就顯然易見了。在端木蕻良逃出香港後,日方曾向戴望舒出示黑名單,點著端木的名字追問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