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的文藝觀點是極其樸實的,而這又正是魯迅先生提倡的東西,她一直奉為圭臬。魯迅在給他們的第一封信裏就提到:“不必問現在要什麼,隻要問自己能做什麼。現在需要的是鬥爭的文學,如果作者是一個鬥爭者,那麼,無論他寫什麼,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是鬥爭的。就是寫咖啡館跳舞場罷,少爺們和革命者的作品,也決不會一樣。”再則,1935年10月29日,魯迅先生回複她的信中提到:“中國作家的新作,實在稀薄得很,多看並沒有好處,其病根:一是對事物太不注意,二是還因為沒有好遺產。”先生的觀點對照今天的文壇仍是有借鑒的。蕭紅的作品並不宏大,也不華麗,她常從小處著眼,人們習以為常的東西,她拿來當素材,寫得津津有味,叫讀者從心靈深處產生共鳴,她的這份遺產是應該好好繼承的。
5月1日,蕭紅散文《記鹿地夫婦》發表在《文藝陣地》第一卷2期上。這裏她近半年來發的第二部作品,離1月發表書評《〈大地的女兒〉與〈動亂時代〉》相隔了4個月。同月裏,在《七月》上發表了端木蕻良的《燃燒——記池田幸子》一文,從此時開始,蕭紅和端木有不少作品是相同題材的,反映他們作為作家夫婦的一個創作特點。
《七月》同期上,又發表了蕭紅新作《無題》,這是一篇值得關注的文章,也是長期以來被人們忽視的文章。在文中她描述一位南方詩人被黃土高原的黃沙塵暴所懾服和敬畏,她對此很不以為然,認為為什麼強蠻的東西要被人敬畏被人謳歌?莫非麵向日本帝國主義也要謳歌了?她為什麼這麼激憤?文中把筆一轉,寫出如下一段話來:
被合理所影響的事物,人們認為是沒有力量的——弱的——或者也就被說成生命力已經被損害了的——所謂生命力不強的——比方屠介格涅夫在作家裏,人們一提到他:好是好的,但,但……但怎麼樣呢?我就看到過很多對屠介格涅夫搖頭的人,這搖頭是為什麼呢?不能無所因。久了,同時也因為我對搖頭的人過於琢磨的緣故,默默之中感到了,並且在我的靈感達到最高潮的時候,也就無恐懼起來,我就替搖頭者們嚷著說:“他的生命力不強!”
屠介(格)涅夫是合理的,幽美的,寧靜的,正路的,他是從靈魂而後走到本能的作家。和他走同一道路的,還有法國的羅曼?羅蘭。
別的作家們他們則不同,他們暴亂、邪狂、破碎,他們是先從本能出發——或者一切從本能出發——而後走到靈魂。有慢慢走到靈魂的,也有永久走不到靈魂的,那永久走不到靈魂的,他就永久站在他的本能上喊著:“我的生命力強啊!我的生命力強啊!”但不要聽錯了,這可並不是他自己對自己的惋惜,一方麵是在驕傲著生命力弱的,另一麵是在招呼那些尚在向靈魂出發的在半途上感到吃力,正停在樹下冒汗的朋友們。
聽他這一招呼,可見生命力強的也是孤獨的,於是我這佩服之感也就不完整了。
偏偏給我看到的生命力頂強的是日本帝國主義。人家都說日本帝國主義野蠻,是獸類,是爬蟲類,是沒有血液的東西。完全荒毛的呀!
那麼,在蕭紅眼裏,誰是像屠格涅夫、羅曼羅蘭,看來“生命力不強”,卻是“合理的,幽美的,寧靜的,正路的”,是“從靈魂而後走到本能的作家”?誰是“暴亂,邪狂,破碎”,喊著“我的生命力強啊”!而“永遠走不到靈魂的”作家?想來當年的讀者對此是心知肚明的,這,也算蕭紅的一個公開答辯吧。這篇文章發表在5月17日的《七月》3集2期上。巧得是,這是蕭紅在《七月》上發表的最後一篇文章,7月16日《七月》停刊。
這個時期,蕭紅交往的麵再一次廣泛開來。1938年,她在哈爾濱時期牽牛坊的中共黨員朋友羅烽、白朗夫婦和舒群都在武漢。羅烽當時主編《哨崗》半月刊,舒群主編《戰地》半月刊,蕭紅雖未在這些刊物上發文章,由於誤會解除,交往又密切了。4月,臧運遠等人創辦了《自由中國》,茅盾在廣州創辦了半月刊《文藝陣地》;5月,全國文協創辦了《抗戰文藝》。此時,她和端木蕻良又結交了老舍、臧克家、王西彥、曹靖華、姚雪垠等不少朋友。蕭紅和端木蕻良能走到一起,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們視文學為自己的事業。魯迅、茅盾、胡風、巴金等和許多刊物,扶植了蕭紅和端木蕻良,使他們步入文壇,取得成功,這本來是文壇的佳話。他們對任何一位幫助過的人都是尊重的,都是交往的,但決不勢利,決不巴結,這是他們誌同道合同心相印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