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哭,怕是他看到;
跑到廚房裏去哭,
怕是鄰居看到;
在街頭哭,
那些陌生的人更會嘩笑。
人間對我都是無情了。
十一
說什麼愛情!
說什麼受難者共同走盡患難的路程!
都成了昨夜的夢,
昨夜的明燈。
哈爾濱的李瑪麗來到上海,引來舊日崇拜者的騷動。舒群曾不忍見一位暗戀者的痛苦,主動替他上門要向瑪麗挑明,那女子含頦微笑: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南方姑娘”也回到上海。她已結婚,這回抱著初生的嬰兒回來,卻也還是映在桃紅的光彩中。蕭紅和蕭軍到上海不久,蕭軍曾去陳涓家找她。當時陳涓人在沈陽,家裏來信說“有一個叫做××寫文章的‘老粗’來找過”她,陳涓才知他們已到了上海。現在,陳涓初為人母,隻因哥哥的住處臨近蕭紅夫婦的住所,便主動前來拜訪。於是,已是著名的作家蕭紅又一次在“情”字上吃了敗仗,端起“苦杯”自斟了。
1937年8月,陳涓在上海看到了散文集《商市街》,那篇《一個南方的姑娘》讓她“真氣極了”。1944年6月,陳涓在《千秋》創刊號上,署名“一狷”,發表了《蕭紅死後——致某作家》,把她與蕭軍的交往做了一個交待,從中倒是讓讀者看清楚,蕭紅端起“苦杯”,確是有原由的,已不是什麼“幻覺”了。
初為人母的陳涓主動看望了蕭軍、蕭紅後,她在文中寫到:“之後,你得便也常上我家來玩,也常邀我去你家吃東西”。“我隱隱地覺得這事越來越糟,你那種傾向實在太可怕了”。後麵還有情節,然而對陳涓來說,她隻能是“周旋”,隻覺得自己有“說不出的委屈”。唉,她是委屈的,那麼蕭紅呢?她已不能接著《生死場》再寫下去,轉而去寫什麼《苦杯》!創作,對於她已是一種折磨,這委屈又能向誰去傾訴!
三四個月後,在“五一”勞動節那天,陳涓離開了上海。這一出應該結束了吧?然而他們夫妻間遠不能平複,桃色的故事在銷蝕蕭紅的身體。1934年11月許廣平看到的蕭紅是“白皙,相當健康”的“滿洲姑娘”,現在卻是“麵色蒼白”,頭發更白了,頭痛得厲害,每月的肚痛像一場大病。許廣平回憶說,蕭紅他們搬到北四川路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住下,蕭軍說,“靠近些,為的可以方便,多幫忙。”但是每天來一兩次的不是他,而是蕭紅。許廣平不得不抽出時間陪她長談,就這樣也壓不下去她“強烈的哀愁”。而蕭紅“個人生活的失調”,又影響別人的“生活也失了步驟”。這年夏日的一天,許廣平為陪著蕭紅,忘了關窗,午睡的魯迅受涼又病了一場。他已經很虛弱了,6月5日起,多少年的日記也中斷了。他給母親寫信,自5月16日發病到月底“頗近危險”。愛魯迅的人卻危及了魯迅,是多麼不該發生的事!
7月,蕭紅決心東渡日本。“走吧,還是走。若生了流水一般的命運,何又希求著安息!”她隻有躲到日本,去平靜自己不安的靈魂。
7月15日,魯迅夫婦為她餞行。他們都不會想到,這個晚上竟是與先生的永訣。
7月17日,蕭紅從上海坐船走了。離開了祖國,離開了慈父般的魯迅先生。從偽滿洲國逃出來僅兩年零一個月,她卻又要隻身東渡日本,到那蹂躪祖國的國家去。推開一隻苦杯,又舉起另一隻苦杯,蕭紅,你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