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去,蕭紅仍不能起床,又過去幾天,不能拖了,去了一家貧民醫院,那裏不收錢。治療不收錢,吃藥收錢,蕭紅被大夫按了幾下肚子,無錢買藥回了家。
蕭軍強行把她送到家在農村的一位朋友的朋友家裏。“我本不願去,那是郎華的意思,非去不可”,她說。
到端午節還有二十天,節前就要動身南下了,可她還在朋友的朋友家住著,“自己的痛苦自己擔當著吧!”她發出了感歎。整整一個星期,蕭軍沒有露麵,他幹什麼去了?第八天,他來了。又過五天,他又來了,蕭紅表示要回家。“你不能回家。回家你就要勞動,你的病非休息不可,有兩個星期我們就得走。剛好起來再累病了,我可沒有辦法。”
“回去,我回去……”蕭紅強烈要求。
“好,你回家吧!……你回家好啦,病犯了可不要再問我!”
蕭紅隻好勉強留下。她想不通,為什麼生了玻ㄍ不能回家。這次她病了二十幾天,她搞不懂蕭軍這些天在做什麼?“長時間酸心的滋味”讓她挨過一個個“獨立幻想著的夜”。就要離開哈爾濱了,要操心的事,閉眼一想,讓人頭疼。蕭紅的心提著,為出走提著,為惡劣的局勢提著,為旅費提著,為糟糕的身體提著,她還要為感情的重負提著。5月27日,那篇寫於熱戀後的《幻覺》,寫於兩年前閉鎖在東興順旅館不堪的不堪之作,在《國際協報》的副刊公開了。為哈爾濱之別,留下這樣的告別紀念,蕭紅,你的心太苦了……
6月3日,已回到家來的蕭紅突然想到,還有十天就要與哈爾濱別離了,“隻要‘滿洲國’存在一天,我們是不能來到這塊土地”。朋友來請他們吃飯,逛公園,她“無論怎樣總感到另一種滋味”。
家裏的東西全都要轉售出去,“水壺、麵板、水桶、藍瓷鍋、三隻碗、醬油瓶子、豆腐瓶、一共值五角錢”。賣光了,連舊棉被、舊鞋,甚至褲子。為與天天做飯的小鍋分手,她傷心了一場。
離走還有四天,做飯的家什全處理了。再後床也拉走了,她躺在空地上,“腿痛、腰痛,又要犯病的樣子”。
6月12日,他們啟程了。後來,蕭紅在《最後一個星期天》中,記述她離家的情景:
門開著我出來了,我腿發抖,心往下沉,忍不住這從沒有落下來的眼淚,是哭的時候了!應該流一流眼淚。我沒有回轉一次頭走出大門,別了家屋!街車,行人,小店鋪,行人道旁的楊樹。轉角了!別了,“商市街”!
小包袱在手上挎著,他們順了中央大街南去。
離開商市街,來到“天馬廣告社”。6月13日,他們乘上去大連的火車。
別了,商市街!別了,哈爾濱!她走了,牽牛坊在她身後,東興順旅館在她身後,從德女中在她身後,鬆花江在她身後,呼蘭河在她身後,朋友、兄弟、父母在她身後……從此,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故鄉;從此,故鄉盡在她的夢中;從此,東北的一切,隻能流注筆端。她把喜怒哀樂的思念,通過筆向世人宣示。哈爾濱,她心中沉重的心結,令她咀嚼百味的心結,如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