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小王彬彬

民間都說,八十逝者為喜。父親八十九歲高齡離開我們,也算得上是喜事了。可父親一向堅毅硬朗,三個月前還舉辦了他的“高唱入雲——慶賀王彬彬從藝七十五周年大型晚會”。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高大的舞台上,父親攜我與子瑜祖孫三代以及他的弟子們,同唱父親從藝七十五年的經典唱段《珍珠塔·跌雪》——“一夜工夫大雪飄……”

父親生在江蘇金壇農村,從小放牛,十四歲那年成了孤兒,後投奔上海姑奶奶處,仍難維持生計。為了謀生,拜常錫灘簧前輩藝人朱仲明為師,從此父親在錫劇舞台上演繹了傳奇的一生,也成就了錫劇藝術中獨樹一幟的“彬彬腔”。父親天賦聰穎嗓音洪亮,口齒清晰字字成韻,那豪邁奔放剛柔並濟的聲腔,給錫劇男聲腔注入了器宇軒昂、俊逸飄灑的清新風韻。新中國成立後,父親的藝術創造更是達到了巔峰。他先後主演了《珍珠塔》、《孟麗君》、《拔蘭花》、《紅花曲》等七十多個劇目,其中有些還被拍成戲曲藝術片,很多膾炙人口的優美唱段被錄製成唱片,被選入《中國戲曲藝術家唱腔選》。1959年他主演的錫劇《珍珠塔》進北京中南海懷仁堂演出,周恩來總理觀後上台盛讚父親的唱腔“字正腔圓,自成一格”,第二天《人民日報》頭版報道了演出的盛況,並首次出現“彬彬腔”的提法。自此“彬彬腔”不脛而走並傳唱了半個世紀,演唱風格影響了一代又一代錫劇人,“彬彬腔”成為戲劇舞台上影響力最大的藝術流派之一。

自我記事起,父親給我的印象很嚴厲,兒女們都怕他。他教育我們凡事都要靠自己奮鬥,不要坐享其成。一發現我們懶惰學習或懈怠工作,就會嚴厲批評甚至嗬斥。兄妹們在他的督導下,努力工作勤奮學習,從不依賴家庭的庇護。

父親對兒女們要求嚴厲,可對事業,對戲迷卻滿腔熱情。他在台上演出一絲不苟,忘我投入。他常說觀眾是我的衣食父母,隻有好好演戲,才對得起觀眾。在《小刀會》中為了演好劉麗川這一角色,不顧身患腎積水開刀未愈,帶著未拆線的傷口,硬是一字一句又唱又舞,把舞台人物的完美形象演繹給觀眾。他說:“好演員死也要在台上放光彩!”沒有這份對事業的執著與摯愛,絕對支撐不了他如此行動。

父親是一個努力學習,敢於改造自己的人。在我沒進劇團工作的時候,記得父親主演移植劇目《五把鑰匙》的複出演出。那是個特殊的年代,戲曲樂隊已演變成西洋大樂隊。拿配器、總譜等等,對於因長期脫離舞台,年幼失學的父親來說,壓力不言而喻。要強的父親為了不拖累第二天的排練進程,每晚深夜背譜至淩晨天亮。我幾回夢醒還見他在燈下念念有詞地視唱背譜,聽著他因勞累而嘶啞的聲音我心裏十分不忍。有一次,他暗暗帶著我與他一起視譜練習,聽著我不連貫的哼唱,他居然很高興。他感慨地說幼年貧寒讀書不多,讓他在藝術的進取路上倍感困難,這是曆史造成的。希望我以他為戒,努力做個有文化功底、永不落伍的人。這件事給我印象很深,一個上了年紀,很受人崇敬的藝術家敢於如此直麵自己的不足,還在做他力不能及的事,他那永不言敗的氣概讓我感動,從此,我明白了學習永遠是人生的終生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