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最終的結局壹
木蘭俯視著樓下一輛輛整齊停放的警車,和光滑的、顏色不一的車頂上反射出的金黃色的、漸漸柔和暗淡下來的太陽光,知道牆上那個圓圓的,每天轉兩圈的家夥,已經把那條短腿跑到接近“8”字上了。房間裏一片安靜,十分鍾前他們聽完了自己帶來的錄音,她刻意來到窗前留給他們消化的時間,現在估計也差不多了,因為這漫長的談話關於案子的信息卻並不複雜,木蘭鬆開扒著百葉窗的手,轉身衝看起來依然沉思的兩位說道:
“嘿,我想你們現在可以排除周淑文了?”
“為什麼?”小秦抬起眼皮反問。
“我覺得她表達的很清楚了。”木蘭走了過去,拿起采訪機很是自信地晃了晃,“我當時看了她的表情,不像做假的樣子,可惜沒有鏡頭把我們當時的情景拍下來,否則就會更加充分地證明這一點。另外一個證據,如果周淑文害怕承擔責任,怎麼會大方承認自己殺害了親生兒子?”
“因為即使現在她承認殺害親生兒子也不能馬上把她怎麼樣。”
小秦說,身體又向前探了探,臉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正是這點讓我懷疑,‘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古老的教誨了,想取信於你,就先承認些小過錯以證明自己的誠實,目的就是獲得更大的信任。而周淑文對你的談話也是如此,看起來不著邊際,其實自始至終沒有離開主題——就是強調自己沒有殺人,這樣的聽來,可信性就要大打折扣。”
木蘭不滿地揚起眉毛。
“我看你對周淑文就是有偏見,開始就懷疑她,到現在也不肯放棄這個觀點。難道那個戴亞麗已經完全排除了嗎?你揪著她不放。”
“那倒沒有。”小秦泄氣地向後一靠,“戴亞麗的疑點越來越多了。”
“所以嘛——”木蘭眼睛得意地朝上轉了半圈,然後又轉向郭小峰——他正擰著眉毛深思著,“你覺得我的判斷怎麼樣?”
郭小峰身體稍微動了動,但依然保持著深思的表情,嘴裏咕噥道:“小秦的很多分析是對的。”
小秦和木蘭都睜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還是周淑文?”木蘭小聲問。
“啊?”郭小峰一愣,仿佛剛醒過來,然後,他的眼睛落到了木蘭的采訪機上,突然欠起身,很有感情地拍拍它:“多虧了你呀,告訴了我全部的答案!”
“喂、喂!”木蘭叫了起來,“別搞錯了,是我呀!是我呀!”
“別喊得那麼痛心!”小秦急急地轉向郭小峰,撓撓後腦勺,“我的什麼分析是對的?”
“心理,你對心理的分析。”郭小峰點點頭,“周淑文的談話也印證了我越來越明晰的感覺,你們沒發現周淑文有些像個孩子嗎?”
“孩子?”小秦驚訝地反問,“你覺得她像個孩子?”
“你不這麼看嗎?”
“不!”小秦斷然回答,“你一定記錯了,我從來沒這麼說過。坦白地說,我對周淑文的印象很不怎麼樣,懶洋洋的,心腸也不好,長得也不好,但多謝老天爺!周淑文確實沒有時下無數女人令人恐怖的通病:老黃瓜刷綠漆——裝嫩!很大年紀了說話還故意像小孩兒一樣嗲聲嗲氣,或者舉手投足都模仿孩子們的動作,走路故意一蹦一跳的,反正看起來要多怪有多怪!她們還自以為得計,因為人們看到後都會誇讚說:噢!你好年輕!但老天做證,那隻是多數人能看出她們渴望顯得年輕,因此投其所好罷了!”
“我也這麼看。”木蘭說,她狐疑地看著郭小峰,“你怎麼會這麼認為?我倒覺得周淑文像你所比喻人物的相反——老人,她幹什麼都懶洋洋的,毫無活力,好像死活無所謂。”
小秦打量著頭兒的表情,搖搖頭:“不對,郭隊,我知道,你是另有所指,你到底想說什麼?”
“哦——”郭小峰沉吟著,依然有些答非所問,“這樣說吧,這個案子部分的讓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個電影,那還是今年寒假我女兒狂看影碟時,我是跟著看的。”
“是什麼?”小秦問,同時又小聲嘟囔道,“看來你又開始繞彎子打比方了。”他給木蘭使個眼色,並示範般的擺出舒服的,準備長聽的架勢。
“這個電影叫……真該死!說英文對我是個天大的難題,不要笑我講的蹩腳,叫《THE CONSTANT GARDENER》,哦!天呐,還是我給你們寫下來吧……”郭小峰多少有些羞愧的說完,伸手在手邊的紙上寫下了這三個單詞遞給他們看。
木蘭狐疑地看看單詞,又看看郭小峰:“這個電影不會是講花園的吧?我相信不是,絕對不是。”她越來越自信,“大概象征手法,也許你快講講內容比較好!”
“你說的不錯。”郭小峰點點頭,身體靠回沙發,舒服地擺出準備娓娓道來的姿勢,然後以一貫的平淡語氣開始講述道:
“電影的男主人公叫Justin,一個儒雅、斯文、富裕的外交官,過著文雅高尚,但某種意義上又仿佛算得上近乎乏味的生活。但後來他愛上了一個叫Tessa的女人,這個女人高尚、聰敏、而且富有激情。後來,他們結婚了。然後,Tessa隨著丈夫到了非洲。我說過,Tessa很善良,熱心於公益事業,比如預防艾滋病這樣的醫療事業,她忘我地關心他人的疾苦,甚至堅持挺著大肚子走在非洲部落中,這本來很好!但糟糕的是,她還很聰明,於是從司空見慣的醫療救濟中發現的問題,事態在發展,她又很正直,這點最糟糕,所以,她死定了!應該說,是死於官商勾結的巨大的黑網。與此同時,深愛丈夫的Tessa為了避免牽連到他,所以一直向丈夫隱瞞了實情,但Justin同樣很愛她,非常非常愛,所以,噩耗到來使Justin絕望又痛苦,而且更痛苦的是,因為一無所知,最初的Justin還以為是妻子不貞。嫉妒心和深愛交織的情感使他決意追查真相。當然很快,同樣聰敏的Justin就明白問題不是那麼簡單。”
郭小峰突然奇怪地歎了口氣:
“我們都知道,長久的災難,幾乎都是人禍肆虐的結果,雖然注定要吃苦頭的人們更樂意解釋為自然災害,加以心安。所以,單純外國救援,空投救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當尋找妻子死亡真相的Justin目睹了這一切時,奇怪的——”
郭小峰沒有太大起伏的語調裏突然多了些平日裏沒有的空幻和憂傷的味道:
“他開始說出了妻子生前才會說出的話。比如,為了拯救一個非洲小女孩兒,他掏空了口袋裏所有的錢,就像妻子活著時一定會做的行為,但被飛行員拒絕了,好像過去的他——一向理智的拒絕妻子任性的熱心。這個本來和妻子性格仿佛有著天壤之別的男人,似乎因為對妻子的深愛,因為妻子的驟死,因為人性中種種奇怪的因素,使Justin變成了另外一個Tessa。你說的不錯,木蘭,我也覺得名字大概是象征意義,花園是他們的家,是記憶他們愛和幸福的地方,是使他在得知妻子死後,一個從來都溫文爾雅的男人,瘋狂用鐵鍬拍打泥土,失聲痛哭的地方……他忘不了妻子,所以當人們勸他放棄和接受現實的一切時,他隻能絕望的回答:‘我沒有家,Tessa就是我的家。’因此,他一路追蹤,終點是Tessa的死亡之地,就像一個儀式,葉落歸根,他們永遠的融合了。”
聲音嘎然而止,但房間仿佛依然回蕩著故事裏的憂傷和空靈,木蘭猝然低下頭,眨眨不知何時濕潤的眼睛。
砰、砰、砰、幾下禮貌的敲門聲打破了凝肅的氣氛,大家茫然地看向門,然後,門被擰開了,一張漂亮的麵孔出現在半開的門後。
“郭隊,已經八點多了,要我給你們買些吃的嗎?”
“不,不用!”一直呆呆坐著的小秦緊張地站了起來。
郭小峰笑了,他伸了個懶腰,也站了起來。
“不用了,小肖,你可以回家了,我們今天也不熬夜了,各自回家。”
“案子要結了?”肖素立刻聰明地問。
木蘭和小秦也都驚訝地看著郭小峰。
“差不多!”
“怪不得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你們談到了非洲,聊天嗎?”她按耐不住好奇,“這麼遠,不會和案子有關吧?”
“當然有關!”小秦鄭重地點點頭,“郭隊正發揮他的長項,給你講一個信息複雜的故事,而根據我的經驗,最關鍵的部分,其實隻是他一帶而過的地方。”
“你是講愛情?”木蘭還沉浸在剛才的感動當中,“周淑文其實深愛她的丈夫?扭曲的愛?”
“別胡扯!”小秦有些粗魯地打斷木蘭,“你是被故事聽進去了,我相信周淑文的自述,這案子裏麵的人,我看都沒什麼愛,要是說愛,沒準兒屬那個胖墩墩的‘搖頭王’還有點兒愛,看出來還挺愛他老婆孩子的。”
木蘭眯眯瞪瞪地看著郭小峰。
對麵的刑警衝她寬厚中略帶自嘲的一笑:“看來小秦越來越了解我了,對!不要被故事套進去,這個案子裏的人,現在彼此之間沒有愛!而且,小秦,你對王興梁的判斷我也很讚成,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很多判斷,簡單準確!”
但讚揚反而使小秦的眼光狐疑了,他猜測地看著郭小峰:“商業賄賂?官商勾結導致的謀殺動機?你想說的是這個?”
郭小峰笑了:“你想複雜了,我僅僅想表達我對凶手行凶的心理判斷,走吧,走吧,各自回家。”他推著幾個人向外走,“我們邊走邊說,說實話,雖然我現在堅信,我很清楚凶手是誰,但還有一個障礙,我覺得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就在我腦子裏的某個地方,可就是想不起來……”
郭小峰有些煩惱地搖搖頭:“這幾天的信息太多了。”
戀戀不舍的木蘭眼巴巴瞅著他們準備向車走去,她不想就此結束,她想最快知道這一切的內幕,因為一貫的好奇心,也因為她不知不覺為這個案子付出了太多心思——
“嗨,找個地方隨便吃些不好嗎?也許吃完飯該想起來的就想起來了,我請客。”在他們準備上車前連忙攔住建議。
“再讓你請客我們會不好意思的,一定我請。”小秦搖搖頭,但他似乎被木蘭的建議打動了,他看了看還在低頭沉思的郭小峰:“太晚了,回家弄吃的也很麻煩,再說,萬一你想起什麼,要不在隔壁夜市隨便吃點兒怎麼樣?”
“就在夜市吃?”跟在後麵的木蘭忍不住發出疑義,“慶祝你們快要結案?”
“那又怎麼樣?難道去飯店裏大吃大喝一頓——隻為慶祝——準——破案?”
“那倒也是,畢竟不是徹底結案。”木蘭歪頭想了想,“我隻是覺得你們那麼累了一天怎麼也得大魚大肉的補補,反正我報銷,怕什麼!”
郭小峰突然停住了腳步,他回過身問:“你說什麼?大魚大肉?”
“對。”木蘭以為打動了郭小峰,連忙兩手誇張地比畫著,用帶著誘惑的口氣繼續煽動,“夜市的東西吃起來過癮,味兒更足,可吃多了容易腸胃不舒服,尤其是幾天勞累下來,我覺得你們應該好好補養一下,所以不如改到飯店吃?環境、味道、衛生都要好一些,魚呀肉呀總歸要新鮮些……”
“我想起來了。”郭小峰失聲喊道,臉上一下子閃耀出興奮的光芒,他又鎮定一下,然後伸手去掏手機。
“你想起什麼了?”小秦忍不住問。
“大魚大肉?好好想想!”郭小峰一邊按鍵一邊回答。
“你再提示一下?這案子裏沒有魚和肉啊?”
“想想你用這個詞形容過誰?”郭小峰快速的回答,同時把手機放在耳朵上,好一會兒,他焦躁的自語:“怎麼不接電話?”
“也許出去了?”木蘭提醒道。
“我打的是手機。”
“你給誰打?”小秦緊張地問,“戴亞麗?”
“不,是孔彬,我要核實我的推測。”
小秦鬆了口氣,想了想,小心的提議道:“要不待會兒再打?這個人就是沒準兒那類。”
“是呀,不如先去吃飯。”木蘭鼓動道,“去夜市簡單吃些也行。”
郭小峰遲疑地點點頭,開始和他們一起向外走了起來,但手裏還是不斷地重撥著電話,隻是接通了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郭小峰漸漸有些焦躁了,不時地突然站住想一會兒,臉色也越來越陰沉,當走到不僅能聞得到烤羊肉串的香氣,而且可以看到那熱煙縈繞的烤架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不行。”郭小峰不安地說,“現在我要去旅社看看,孔彬應該不敢不接我的電話。”
“你擔心什麼?”木蘭忍不住問,“跑了?怎麼會?他是凶手?”
“不。”郭小峰簡潔地回答,臉上的不安更加強烈了,他開始掉頭向回走。
“那你幹嗎著急?他肯定不會跑。”木蘭一溜小跑地跟在後麵,“也許手機放在包裏沒有聽到,我以前就常幹這樣的事,當然男人這種事少些;或許他出門沒帶手機,這也不算奇怪;對了,也許他正洗澡,所以聽不到,反正打通沒人接聽的情況很多,你又何必緊張?”
“我希望情況就像你所設想的任何一種。”郭小峰說,聲音中充滿了祈禱的意味兒,腳步卻越走越快:“可我還是擔心他出什麼事兒,可能他會是這個案子唯一的人證,我不能冒險,一定要盡快見到他才能放心。”
“為什麼?”小秦也忍不住驚訝地問道,“戴亞麗沒理由現在殺他,事實上,她正在買通他。”
“因為問題和戴亞麗無關。”
“無關?”小秦更加驚訝,他搶步上前問道,“那和誰有關?”
“唉!也許和我有關,也許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什麼?”
這次郭小峰沒有回答,快步向回走著,直到坐進車裏才臉色嚴峻地對木蘭說:“我不該把孔彬有可能想起什麼的信息告訴你。”
“我?”木蘭驚訝地喊了起來,“你什麼意思?難道我會殺人嗎?”
貳
因為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車速(你可以漠視紅燈卻飛不過車流)和孔彬手機保持著自始至終可以接通卻無人接聽的狀態,所以,剛到幸福旅社,木蘭就吃驚地發現一貫穩健的郭小峰幾乎是飛步跑了進去的,以前她的印象中這位郭隊長總是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的樣子。
她奮力緊跟在後,隻見郭小峰先跑到服務台著急地問道:“302室一個叫孔彬的退房了嗎?他二十四五歲,個子不高,白白胖胖的,住了有好幾天了。”
“你說那個眼珠老在女人身上轉來轉去的那個?”兩個服務員中年輕的那一位,模樣顯得既聰明又有些傻呼呼的女孩兒,帶著既生氣又有些喜滋滋的口氣回答,“還沒有。”
“那他現在在嗎?”
“應該在,沒見他出去。”還沒說完,她的衣角就被後麵偷偷拽了一下,她連忙會意地住了嘴。而問她的那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已經轉身向樓上跑去,她看到後麵還跟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隨後一個二十四五歲很精神的小夥子也跟了上去。
她有些吃驚,微微張開了嘴,這使她模樣中傻呼呼的一麵更多的呈現出來。她轉過身問剛才偷偷拽自己的,一位四十多歲,滿臉看透人生,總是一副悻悻表情的女人:“怎麼了,張姐?”
“你怎麼不問問他是誰就回答他的問題?”那位“張姐”一臉數落地提醒道。
年輕服務員一下子捂住了嘴,半分鍾後又放下手,滿臉乞求地問自己精明的同事:“不會有什麼事兒吧?我看那人不像壞人?而且後麵還跟了個女的,不像黑社會的。”
“你想哪兒去了?”年長女人用手指戳了一下年輕女孩兒的太陽穴,“黑社會還用問我們這些信息?再說要是黑社會你還敢不回答?我擔心的是……”
“什麼?”
“我擔心是好人之間的事兒……”那位張姐話裏有話地說了一半。
“好人之間的事兒?”年輕女孩兒看起來更迷糊了,也更好奇了,她略微撒嬌地搖了搖張姐的胳膊。
年長女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賣關子地瞟一眼自己的同事,回身坐了下來,拿起台子下麵的瓜子(她們剛才就一直在邊嗑瓜子邊聊天)放到嘴裏一顆,然後才慢悠悠地問:“你說什麼事兒會讓一個男人這麼急?”
年輕服務員顯然就沒打算讓這個問題進大腦走一圈的意思,所以幾乎是立刻就追問回去:“什麼事兒?”
“傻瓜!”年長服務員嗔怪一句,然後聰明無比的一笑,“當然是老婆偷情啊。”
“偷情?”年輕服務員的表情依然保持在傻呼呼的那一麵。雖然剛才她們之間正討論男人女人的話題,但還是看不出眼前的事兒和偷情有什麼關係。
“你忘了?”年長服務員不得不更清楚地提醒,“四五點的時候那個男的——就是叫孔彬的——出去,到六點多和一個女人一起進來後就再沒出來過?平時那小子哪天到點兒不在這兒貧一會兒,然後出去吃飯?今天怎麼到現在還沒出來?”
“可那個女人那麼老,都四十多了!”年輕服務員喊道。
這句話即刻得罪了她身邊這位年紀同樣不惑之齡以上的同事,“張姐”把嘴裏的瓜子皮向地上狠狠一啐:“呸!”然後吊著臉說,“四十多怎麼啦?照樣有的是男人稀罕!”
“那是、那是!”女孩兒已經意識到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錯,趕忙賠著笑解釋道:“可她看著不像張姐你那麼年輕,跟二十多似的,也不像你那麼有風情,木木唧唧的,怎麼會幹這事兒?再說樓上那個才二十多,年齡差別也太大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年長服務員略微舒心些,但依然有些沒好氣:“這年頭什麼事兒沒有呀,再說很多小夥子就是喜歡成熟女人,哼!我們門口有個男孩兒就是老纏我,讓我那個煩呀……”
這最後一句如果改成“讓我那個開心呀……”也許就更符合她的腔調了。
“噢——”年輕女孩兒恍然大悟的吧嗒一下嘴,然後又有些既不服又好奇地說:“不知他們怎麼勾搭上的,看著那個女人不像能迷住男人的樣兒。”
“這還不簡單?”年長服務員又扔了顆瓜子在嘴裏,嗑啪一聲吐掉皮,才帶著洞悉世事的精明脆聲回答:“網戀!”說完,“那個張姐”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好一會兒又繼續說:“有這個東西想談幾個都行,反正都是渴的要命的人,聊天聊上了,然後搞一把了事唄!”
年輕服務員心裏開始有些不舒服起來了,雖然她並不打算和樓上那個眼珠滴溜亂轉的小夥子發展什麼感情,可一想到那個小夥子在每天向自己獻殷勤的同時,還和這麼老的女人搞在一起,頓時使她有些身價下跌的憤憤了。好一會兒,她多少有些不甘心地反駁:
“也許是其他關係呢?”
“不會!”年長服務員把握十足地回答,“你沒見他們回來手裏還拿著啤酒嗎?我跟你說,什麼事兒也瞞不過我的眼,哼!我搭眼一看就明白,那就是為助興呢!”說到這兒,那位“張姐”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可那個女人走了有好一會兒了,樓上怎麼還不下來?”
“你呀,”年長服務員再次輕輕戳了年輕女孩兒的額頭一下,然後曖昧地一笑:“真是的,男人也不是鐵打的?過後不得歇歇?”
一切疑問徹底結束,依然不快的年輕服務員剛想扁扁嘴,突然腦筋裏聰明的那部分產生了作用,萬一不小心露出醋味兒豈不是要被同事笑話?還是賠著笑比較保險!於是她也吃吃的笑了起來。
正在兩個女人的咯咯吃吃的笑聲中,年輕服務員的眼角掃到郭小峰又朝這邊走了過來,頓時緊張地小聲喊道:“那女人的老公,就是那戴綠帽子的男人又過來了。”
然而不等年長服務員能夠麵授機宜,郭小峰已經再次出現在服務台前,木蘭也在後麵跟了過來。
“你能確定302室的孔彬下午沒出去嗎?”郭小峰著急地問。
“不,他出去了。”年輕服務員後麵的衣服又被偷偷拽了一下,然而,一想到孔彬的背叛(膽敢不專注的隻向她獻殷勤)和匡扶社會美德正義感的共同鼓舞下,女孩兒決心不理會同事的警告而講出實情。
那個女孩兒先同情地朝郭小峰的頭頂看了看,仿佛那裏已經戴了頂帽子似的,然後一口氣說:“後來,大約六點多又和一個女人一起回來了,一個多小時後,那個女人自己走了,他還在屋裏睡。”
“屋裏睡?這麼說你後來又上去見過他?”
年輕服務員不明白對方聽到她剛才的話為什麼會突然很高興,她略有奇怪地回答:“不,沒有,我隻是估摸。”
麵前這個男人的臉又陰沉下來了,又問:“那個女人是不是四十多歲,個子不高,梳一個發髻,胖乎乎的?”
“是的。”她小聲回答,眼神兒同情地偷瞟著郭小峰。
郭小峰低頭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伸過去遞給她看:“是她嗎?”
木蘭也湊過去看了一眼,心裏一沉,果然是周淑文。
年輕服務員點點頭,暗想:可憐的男人,多麼深情,把妻子的照片都珍藏在手機裏,可還是擋不住,唉!其實這個男人看起來比他老婆強多了,可那個老女人還不滿足,居然還勾上了小年輕?未嫁的她,眼神兒變得既氣憤又同情!
出於善良吧?年輕服務員安慰地補充一句:“她已經走了。”然後又帶著對別人不道德的痛心低下了頭。
“現在你們跟我上樓把門打開。”
年輕服務員愣住了,她抬起頭,遲疑地說:“這……”
“這可不行。”年長服務員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她站了起來,也充滿同情地看看郭小峰,然後像個知心老師似的開導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能給你開門,我們有規定。再說,你也來晚了,她已經走了,樓上那小子肯定抵死不承認,這事兒,得抓現行。”
“你在說什麼?”郭小峰有些奇怪,他急噪地說:“規定?對不起,我還沒告訴你們嗎?我是警察,孔彬牽扯一個案件,我們要馬上見他。”
“警察?”
“對!”郭小峰不明白對麵兩個女人剛才還挺熱心理解的臉,為什麼頓時會變得這麼吃驚,尤其是那個年長的女人。她們麵麵相覷一眼,那個四十多歲女人還兀自憤憤的不肯信的樣子,他有些急躁地拿出警官證一晃:“快上樓打開房門。”
年長服務員掃了一眼,帶著徹底失望的表情,然後耷拉著公事公辦的臉,索然無味兒地陪他們上樓了。
有些肮髒的木房門被打開。
“啊!”中年女服務員及時地發出一聲尖叫。
孔彬躺在地上,鼻子下麵還亂七八糟的糊了幾張紙。
郭小峰推開她跑步進去,他的手在孔彬的身上摸了一下,然後又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下麵,直起身驚喜地對小秦說:“謝天謝地,他還活著!快打120,然後通知隊裏。”
小秦飛速地撥通了電話。
木蘭倦縮在門邊,不敢相信地望著這一切,腦海裏一片亂麻……
終於,孔彬被120抬走了,後來的警察也開始有序的工作了。
“不是因為我說漏了,才會導致這一切吧?”木蘭乞求地看著郭小峰。
“對了,”小秦站直了,也連忙問郭小峰,“現在要不要去抓周淑文。”
郭小峰掃了一眼做事的同事,退到門外,簡短地回答道:“不急。”然後拿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向著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走去。
小秦伸頭掃了一眼號碼,眼睛裏露出驚訝的神色。
“怎麼了?”木蘭小聲問。
小秦茫然地看著郭小峰的背影,近乎自語地回答。
“他現在怎麼會給他打電話。”
“誰?”
“王興梁。”
叁
木蘭幾乎是一夜沒睡,盡管她被強令送回了家,但依然無法把“是自己害了孔彬”的念頭從腦海裏拋開,畢竟是自己透露給周淑文關於孔彬的信息的,一度木蘭曾想象是另外的女人害了孔彬,不然最後郭小峰為什麼打電話給王興梁呢?難道他是凶手?不,不對,他是男的,是不是他老婆?然而當她剛這麼異想天開時,就想起昨天服務員是辨認過照片的……
第二天,躊躇再三的木蘭終於決定還是到刑警隊問一下。
木蘭到的時候,郭小峰正在辦公室裏打盹。
“請坐。”他醒了過來。
“對不起。”木蘭小聲說,“打攪你休息了,你昨晚肯定忙了一夜。”
郭小峰仔細看了看木蘭兔子般的眼睛,一笑:“我相信你也如此。”
木蘭緊張地看著郭小峰,張張嘴又緊張地閉上了。
“如果你想打聽孔彬的情況,”郭小峰聲音溫和地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他沒有死,應該也不會死,雖然也要在醫院待一陣子。”
“啊!”木蘭如釋重負地鬆口氣,心裏一下子輕鬆了——畢竟,沒有人因為她的過失而死掉。稍傾,另一種內疚襲了上來。
“對不起。”木蘭再次小聲說,過了一會兒,又垂下眼皮補充道,“都怪我多嘴。“
“你不用這麼內疚。”郭小峰盡量用最誠懇的聲音說道,“事實上,責任應該在我,是我透露給你信息,卻又沒有告誡你不能轉述給任何人,你不知道整個案子的所有情況,說漏了也很正常。你根本沒有錯,應該檢討的是我!噢,你不用爭辯,我們也用不著爭著道歉,反思反思就足夠了,因為……”他對木蘭充滿慶幸的一笑,“孔彬應該不會受到永久性傷害。”
木蘭也笑了,隨後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問不可遏止地再次冒了出來,她苦惱地問:
“周淑文為什麼要殺害孔彬?”
“當然是殺人滅口啦!”
木蘭顫抖了一下,搖著頭說:“我真是太蠢了,被她的表象迷惑,我自始至終觀察著她的表情,不像說假話,沒想到……,看來還是小秦說的對。”
郭小峰笑了,卻頗為古怪:
“不要急著結論。”他的食指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周淑文馬上就會帶回來了。”
說話間,木蘭聽到外間小秦的聲音:“有什麼話你找我們郭隊說,周淑文你老實給我站著。”
接著,“砰”一聲,門被近乎粗暴地推開了,白發蓬亂的錢老太太闖了進來,看到鎮定就座的郭小峰,稍微瑟縮了一下,但隨即胸脯向前一挺,衝著郭小峰大聲質問道:“你憑什麼抓我的女兒。”
剛才還微笑的郭小峰的臉色頓時變得嚴厲和冷峻了。
“她涉嫌殺人,我當然要抓她。”
錢老太太看著對麵警察嚴峻的神色,膽怯地退一步,突然跪了下來哭喊著說:“她沒有殺人,她是個好孩子,你不能冤枉她,可憐可憐我這孤老婆子吧……”
木蘭驚的站了起來,盡管錢老太太根本不是衝她跪的。
“可憐她?”郭小峰眯起眼睛,“誰可憐許國勝呢?”
“他是個混蛋!”
“混蛋?”郭小峰反問一句,然後慢悠悠地說道,“混蛋也是你選到家裏的,也不是你想殺就能殺的。”
“可人不是我們殺的,那麼多人都在,你們為什麼一定要認定是我們,人死在我們家就是我們娘倆兒幹的嗎?要是這樣,你們幹脆槍斃我好了,把我女兒放了。”
郭小峰眯起眼睛審視了錢老太太一會兒,然後很輕蔑地笑了:
“你想哪兒去了,告訴你,我們不是亂抓人,有證據的,否則早就抓了。可以告訴你,我們技術科檢測了,房間裏除了死者和你們母女的痕跡,還有王興梁的,但現在可以排除了,因為根據新的證據,他沒有作案時間。其他人則沒有任何痕跡,包括指紋、毛發之類的。”
“不可能!”錢老太太立刻喊道,然後,她明白什麼似的叫了起來:“我知道了,她買通你了!那個狐狸精,對不對?你們……你們……”
“胡說!”郭小峰臉沉了下來,“沒有證據不許亂說!”
“我說的實話,她不可能沒留下痕跡!”
“哦?”郭小峰歪過了頭,“你怎麼知道戴亞麗不可能沒留下痕跡?”
正激動的錢老太太僵住了。
郭小峰站了起來,走了過去,冷冷地俯視著依然跪著的錢老太太:
“我來替你說好嗎?我說沒有痕跡你知道是不可能的,而且能清楚的斷言是那個狐狸精買通了我們,而沒有提到孔彬,為什麼?那是因為你親手拿了戴亞麗兩根頭發放到了現場,打算嫁禍於她,所以我們應該找到對不對?”
錢老太太依然強硬地沉默著。
“你回不回答都無所謂。”郭小峰又走回座位坐了下來,悠然說道:“站起來吧,這對事實沒有幫助。而且,別以為我在詐你,孔彬,就是你沒放心上的那個小夥子,可以做證,別忘了,他上了三次廁所。”
“他不可能看到的。”錢老太太突然喊道,“他是胡說。”
“他為什麼不可能看到?因為你作案時他們都在餐廳對不對?”
錢老太太再次瑟縮了一下。
“好,我再告訴你,他曾三次進入死者的臥室,是為了偷東西,順便告訴你,你家的錢少了就是他的功勞,當然,天下無絕對事,做小偷這一劣行,對破案而言,居然成了關鍵。他也成了最重要時間證人。據他回憶,在他第一次借口上廁所敲門時,許國勝還活著,可第二次借口上廁所,進到臥室時,他就死了,這兩次之間,所有人都一直待在餐廳,除了你——你以做菜為名不斷地進出著。還有,我們提取了悶死許國勝枕頭兩側的指紋,這種材質也可以提取指紋了,雖然很麻煩,除了死者的、你女兒的,就隻有你的指紋和掌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