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很難為情,但周襄王還是出逃到了鄭國。富辰說得對,姬姓諸國中,唯有鄭國和王室最為親近——地理位置擺在那裏了,不親近都難。
意外的是,鄭文公不僅安排周襄王居住在汜地,並且帶領諸位大夫前往汜地侍奉他,問寒問暖,殷勤備至,將周襄王安頓好之後,他才回去處理自己的政事。回想起當年他扣押王室大夫的無禮舉動,鄭文公這次的表現實在有點出乎人們的意料。
鄭文公何故如此前倨後恭?《左傳》上沒有解釋,隻是在這一段記錄之前,記載了鄭國發生的兩件事:
第一,鄭文公殺死大子華之後,大子華的同母弟弟公子臧逃到了宋國。公子臧喜歡奇裝異服,雖然流亡宋國,還常常戴著插滿鳥羽的帽子,招搖過市。鄭文公對此深感厭惡,於是派刺客將其引誘到宋國和陳國交界的地方,將他殺死。《左傳》對此評價說,“穿著不合身份的服裝,是給自己找麻煩。”
第二,宋襄公死後,他的兒子宋成公采取務實的外交政策,為了宋國的安全,不計前仇,與楚國建立了良好的外交關係。宋成公還親自跑到楚國去拜訪楚成王,回來的時候,故意繞道鄭國,對鄭國進行了國事訪問。鄭文公不知道該按什麼規格接待他,於是向大臣皇武子請教。皇武子說:“宋國是商朝之後,地位很特殊。周天子祭祀祖先,祭肉原則上隻封給同姓諸侯,但宋國同樣享受這一待遇;天子家辦喪事,諸侯前往吊唁,天子不用回拜,但如果宋公前往吊唁,天子必須回拜,以示禮遇。所以,您盡管提高規格接待他,錯不了。”鄭文公聽從了皇武子的建議,用最高規格的禮儀接待了宋成公。左丘明表揚說:“禮也!”
我們大膽推測,宋成公訪鄭的主要目的是促成鄭文公與天子和解,減少中原地區的不安定因素。他現身說法,勸鄭文公說,為了和平,他對楚成王這樣的仇人都可以俯身事之,您鄭伯和天子之間又沒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不能和好如初呢?
周襄王在汜地給秦、晉、魯等幾國諸侯發出了求救信。他給魯僖公的信中寫道:“不穀不德,得罪了母親的寵子帶,被迫居住在鄭國的汜地,特來告知叔父。”
“不穀”是諸侯自稱,天子之所以自稱“不穀”,是因為他輕車簡從,素服出行,按照周禮應該自降稱謂。而稱魯僖公為叔父,是因為天子稱呼同姓諸侯,一般以伯父或叔父尊稱,稱呼異姓諸侯,則以伯舅尊稱,並非魯僖公論輩分真的是天子的叔父。
收到周襄王的求救信後,秦穆公迅速作出反應,派兵到黃河邊等待晉國的部隊,打算和女婿晉文公一起前往雒邑勤王。回想起當年的犬戎之亂,也是秦、晉兩國和鄭國率先勤王,並且護送周平王東遷至雒邑,事隔一百餘年,曆史仿佛再一次重演了。
而在絳都,狐偃對晉文公說:“如果想稱霸諸侯,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勤王,諸侯會因此而信服於您,同時勤王也是一件大大的義舉。繼承先祖晉文侯的大業,揚名立萬於諸侯,就在此一舉了!”
解釋一下,但凡為天子辦事,都可稱之為勤王;而這裏提到的晉文侯,就是周平王東遷年代的晉國君主。
晉文公聽了狐偃的話,怦然心動。但勤王也是國家大事,不能草率決定,於是命令卜偃進行卜筮,以問凶吉。
卜的結果,大吉,乃是“黃帝戰於阪泉”之兆。據上古傳說,黃帝討伐神農氏的後裔薑氏,在阪泉大敗薑氏。現在晉文公得到這個預兆,當然是大吉,但他很謙虛地說:“我哪敢做這樣的夢啊?”意思是說,我怎麼敢與黃帝相提並論啊?
卜偃一聽,知道晉文公領會錯了,連忙說:“周禮還沒更改呢,這個預兆是將當今天子與黃帝相提並論。”
晉文公臉上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但他很快掩飾過去,說:“我就沒那麼奢望過嘛!再算算卦,國家大事要謹慎。”
算卦的結果也是大吉。卜偃說:“這是諸侯得到天子感謝之卦。戰勝而天子賜宴,沒有比這更吉利的了。”
晉文公下定決心做這單買賣。他派使者對秦穆公說:“區區一個王子帶,不勞您親自動手,就交給我重耳來處理吧。”
秦穆公當年送晉文公回國,在雍城設宴招待他,曾經賦《六月》之詩相贈,其實就是鼓勵他擔負起輔佐王室的重任。現在聽到晉文公這麼說,他便順水推舟,帶著軍隊回國去了。
公元前635年三月,晉國大軍兵分兩路,左路軍前往汜地迎接周襄王,右路軍前往溫城討伐王子帶。四月初,周襄王回到了王城雒邑,而王子帶在溫城戰敗被俘,並被帶到隰城斬首示眾。
周襄王在雒邑舉行了盛大的酒宴,賜給晉文公甜酒和玉帛。當年鄭厲公和虢公送周惠王回國,周惠王分別賜給他們銅鏡和酒爵,鄭厲公猶且不滿。相比之下,現任天子對晉文公的賞賜未免也太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