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
文/蘇吉
時至今日,我在中國銀行的自動取款機前仍然感到手足無措。我有一半的概率成功進入操作界麵,也有一半的概率退卡重新插入。我懷疑我患上了和臉盲症同一個性質的病,叫銀行卡盲症。特別是在背後還有兩雙緊盯著我不肯放鬆的眼睛,而且眼睛的主人談話的內容涉及了我即將輸入的銀行卡密碼以及存款餘額的時候,我銀行卡盲症的病情瞬間加重了不少。這讓我十分難為情,因為我滿足不了後麵兩個女生的窺探癖。好不容易完成了操作,原本打算在轉身時故作凶狠的表情,卻在兩雙裹著黑絲的長腿前兵敗山倒。古龍說,一雙長腿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可攻可守,可進可退。於是我在和那兩個女生擦肩而過時,視線下移,目光如水。
2013年8月底,我坐上一班晚點了一個多小時的綠皮火車抵達大學城。這列綠皮火車老當益壯,身板硬朗,從新中國成立前一路瀟灑無視時光地開往了2013年8月底的大學城。老物不是被收藏就是被埋藏,大都沒了實用價值。我很佩服這火車的精神,但也不能讓我在感官上停止對它的厭惡。車廂裏氣味難聞,我頭暈了一路。在劫後餘生的情況下,迎來了我的大學生活。
兩個多月以後,我和一個大我一屆的師姐談起了戀愛。她跟我說,大學城其實是一座孤島,在島的邊緣長了一圈密密麻麻的針葉蕨類植物。後來,我陰差陽錯地走到了一座連接大學城與對岸的橋上,橋上有很多情侶。我一個人站在橋邊,盯著針形的葉片看了好久。有一隻通身雪白的鳥在附近的濕地上徘徊,隨後拍拍翅膀飛走了。
在念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是一名住校生,每天吃飽飯沒事幹,拿個排球在操場上和其他人瞎玩。有一天傍晚,附近中學的兩名初中生跑過來管我們要排球玩。我們都不敢吭聲,因為兩名初中生都比我們高出一個半頭。球在我手上,他們就伸手過來搶,我緊緊抱住球死活不肯鬆手。其中一個人用力掰開我的手,另一個人就迅速把球抽走,並且把我推倒在地。臨走前,他們說要去體育館玩一會兒,讓我攢夠狗膽就去找他們。我知道弱肉強食本來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理所當然的人坦蕩蕩地在做著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手上火辣辣地痛,直接和水泥地麵摩擦的地方血肉模糊。我跑回教室,打開筆盒,挑出削鉛筆的小刀。刀刃還算鋒利,沒有生鏽,每次削完鉛筆我都會仔細地把刀來回擦拭。我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磨砂質感的刀柄,中指為輔,血肉相抵。但最後我也沒有去體育館找那兩個初中生,因為我不是庖丁,剔不開骨肉,更不能視人為牛。
那一天的孤立無援我記得很清楚,我在夕陽餘暉中被人推搡在地,在譏諷聲裏我四麵楚歌,英雄氣短。我爬起來,拍拍身子,回到教室,舉起削鉛筆的刀,兩手顫抖。然後我把刀狠摔在地上,向前一步左腳踩住刀刃,蹲下身,右手發力把刀子給折斷了。
自那天起,我一口吞掉了夕陽。我受不了它對著我說:“你本身就是一座孤島,沒有人會登上你的陸地,沒有人會為你停留。你由始至終都是一個人。”
也是從那一天起,我加入了小學唯一一支課後科研小分隊。小分隊以研究未解之謎為己任,最為突出的科研成果是,我們發現了女生廁所裏沒有尿兜。這表麵上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在巴西熱帶雨林裏扇了扇翅膀的蝴蝶也能引發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因此上述的科研成果成為一場聲勢浩大的性啟蒙運動的開端。
科研小分隊抓住了“女生廁所裏沒有尿兜”這個點,決定順藤摸瓜,徹查男女生身體結構的差異。自然科學課上,老師教導我們要想研究一個物種,最好是抓一兩個活體來觀察。接著,科研小分隊遇到了一個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得麵對的問題:如何讓一個女人心甘情願地把身體交給你?
寫到這兒,我想大家都清楚,所謂的科研小分隊不過是聚集了一群不務正業的學生的小團體。我以為,按照孫武的觀點,我必須要成為像那兩名初中生一樣的人以後,才能擊敗他們。幸運的是,性本善的儒家思想存活的時間比蘇武的長一點,前者對我的影響遠比後者要深。
在科研小分隊最後一次例會上,隊長提議我們幹脆找個女生霸王硬上弓算了,反正隻是看看,大不了給對方看看我們的。這樣一來,誰也不欠誰的。小分隊的其他隊員拍手叫好,整裝待發,野性勃勃。隊長陰陰地笑,身直腰硬,頭發油亮。
我斷然拒絕了。我說這不是耍流氓嗎,我媽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隊長和其他人盯著我看,臉色詭異,異口同聲地喊道:“我們就是流氓啊!我們就是流氓啊!我們就是流氓啊!”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把我的耳膜都快要震破了。我很害怕,轉身拔腿就跑,慌不擇路間一連摔了好幾次。我聽見他們的嘲笑聲,我捂住雙耳,從此與世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