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輪箭雨過去，藏馬的風衣上赫然多了斑斑點點的血跡，然而他已然殺到了城下，傲然仰頭。那樣清冽而充滿殺意的眼神，讓城上坐擁大軍的風涯不禁一凜。藏馬深深吸了口去，手一按城牆，便如一羽白鶴般淩空掠起。
——竟然敢這樣躍高於萬軍之中？真的是走投無路，非要衝入內城去了吧？
風涯在驚歎之下也不由皺了皺眉，他跟隨藏馬很多年了，以他對藏馬的了解，那個人是從來不輕易涉險的，何況是像現在這樣孤注一擲地上來送死？但是他一時也想不出藏馬會有什麼計謀，隻能大喝一聲：“給我射！”
萬箭齊發，那襲千瘡百孔的風衣從空中墜落，然而兔起鵠落之間，一條鞭子突然竄上來，卷住了城頭的岩石，猛得一拉，藏馬已一掠而上踏上了城頭！
風涯卻是處亂不驚，趁著藏馬立身未穩，抓起長劍猛得一劍刺去，藏馬一隻手還搭在城頭，手中的鞭子已經甩出纏住了長劍，兩力相較之下，隻聽啪一聲脆響，風涯的長劍頓時碎成了幾段！
風涯身後的一拳妖怪正要衝上來，藏馬已大喝一聲：“別動！”他的風衣脫落了，襯衣半邊已經被鮮血浸透，身上還有多處箭傷，然而他的神情是那樣的鎮定從容，雙目炯炯，如同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
那些衛兵被他的氣勢所震懾，竟然真的停住了腳步，舉著兵器，愣愣地望著這個孤身衝入敵軍陣營的少年。
風涯臉色蒼白，手緩緩移向腰間的另一把劍。
“別動！”藏馬又是一聲嗬斥，看著風涯道，“你再動一下，就是逼我殺了你。”
風涯眉毛一揚，恨恨道：“你要是有這個本事，為什麼還不動手？”
藏馬的嘴角掠過一絲清泠的笑：“因為我知道你是不甘於人下的人，留下你在日耀身邊，總有一天你會反他——就像你當初反我一樣。”
風涯的身體劇烈地一顫，臉上已經變了神色，幾乎顫抖著聲音說：“你……你已經知道了？”
藏馬輕哼一聲：“在黃泉那裏，我見到了那個刺殺黃泉的妖怪，你還記得嗎？當初殺黃泉的任務我是交給你來做的，你卻找了那個妖怪，這件事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黃泉能找到他，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已經出賣了我。
“你從未忠心臣服於我，收你入部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想殺了我。我依然把你留下，是因為我想用你的殺意來警醒我自己，我的失敗源於過於自信，所以，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風涯的神色一陣迷離，喃喃自語：“你，你居然不恨我？”
藏馬緩緩抬起眼睛：“魔界的生活本就是弱肉強食，群狼撕鹿，忠誠與背叛，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罷了。但是，我更願意用出生入死來形容我們當初的日子，我已經殺了青虎，不想再殺你，隻要你下令退兵，我就放過你。”
風涯怔了怔，忽然仰天大笑道：“退兵？就憑你一個人衝上城頭，就想讓我退兵？藏馬，你太高估自己了罷！”
然而藏馬的眼神中卻笑意全無，他冷冷地凝視著風涯道：“我沒有和你說笑，現在退兵是你最後的機會。幽助已經和軀聯手，飛影正帶著援軍殺過來，突襲最忌諱的是持久戰，內城久攻不下，你還有幾分勝算？”
風涯震驚地重複著：“什麼？幽助和軀聯手……這不可能……”然而遠方的呐喊卻打斷了他的話，隻見一對人馬在那個黑色身影的帶領下，正迅速向戰場衝來，日耀的軍隊難纓其鋒芒，紛紛敗退。
看著風涯的額頭慢慢滲出的汗珠，藏馬繼續冷酷地說下去：“你部下的軍隊有一半是我的舊部吧？如果我現在變為妖狐的樣子，向著戰場高喊出賣我們的人是你，亂軍之中，你猜他們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風涯的胸脯急促地起伏，他轉頭盯著藏馬的滿身傷痕，白色的襯衣被血染得甚是刺眼，咬牙切齒地說：“妖化需要大量的妖力，你現在傷成這個樣子，還能變成妖狐嗎？隻要我一聲令下，這些妖怪一擁而上，就能殺了你！”說著他舉起了右手。
藏馬微微一笑，眼神卻亮得如同寒星，慢慢地說：“你不信嗎？我們不妨賭一把，我數一二三，要麼你撤下戰旗，要麼我動手。”
風涯的臉色刹那蒼白如紙，藏馬的語氣裏似乎隱藏著萬鈞的壓力，讓他在這般重壓之下，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藏馬真的身受重傷，那麼眼下是殺了他的最好機會，再次見到藏馬，他就知道，這個人不死，自己隻怕永遠都無法擺脫恐懼。但萬一，萬一真如他所說，他的戰鬥力尚存，那麼貿然動手，即使可以殺了他，自己也一定會死，一想到這個，就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時候藏馬真的開始數數了：“一……”
風涯並不怯懦，他隻是過於謹慎，他跟了藏馬兩百年，才找到了暗算他的機會。他有自己的夢想，為了那個夢想，他可以隱忍，可以等待，所以，他從不冒險，他靜靜地聽著藏馬的聲音，想從裏邊聽出一絲虛弱與猶疑。
“二……”
那個聲音卻是那麼平靜而冰冷，猶如在堅冰下緩緩流動的水。風涯的手在顫抖。
“三……”
藏馬舉起了鞭子，風涯再也忍不住，失聲道：“好……我……我撤兵……”
藏馬的眼裏掠過一絲笑意，放下手，緩緩點了點頭。
他拔出長劍，斬在身後戰旗上，沮喪地吩咐：“鳴號，收兵。”
嗚嗚的號角在戰場上空回蕩，掩蓋廝殺與呐喊的聲音，那是撤兵的訊號，日耀的軍隊一陣愣神後，開始散亂地撤退，風涯向城下走了兩步，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回頭一望，藏馬依然一動不動立在城頭，寒風揚起他緋紅色的頭發，獵獵而舞，雖然是遍體鱗傷，雖然人類纖細的身體，但那冰冷的眼眸，擴散而出的，是絕對的——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氣。
風涯臉如死灰，自己還是敗給了他！也許，他從來都沒有贏過……
日耀的大軍逐漸退去，幽助驚喜地跑下內城，幾乎要歡呼出來，真想不到嗬，這個家夥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沒有動武就讓風涯乖乖退兵了。
卻突然之間，城牆上藏馬遺世獨立的身影，如折斷了翅膀的蝴蝶，從城頭頹然地直直墜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