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天地四靈(1 / 3)

“員外義名,天下皆知!近聞黃河水患,流漫四省,千萬災民家毀田殘,亟待救援。傳言閣下保有萬鑽朱蘭一隻,價逾千萬,若能捐出變賣,或可為此災黎,略盡棉力。八月十六,夜叁更一刻,當踵府借取,並致謝忱!柳葉風拜上”

薛濤箋,簪花小格的秀楷,信紙上飄出淡淡的蘭香,聞之令人心醉。神州首富朱崧秋拿著這張信紙,在書房中踱步。

今日已是八月十六。十天前蘇州朱府收到這封信,朱崧秋還隻是一笑置之,等到他了解了柳葉風行事的手段和作風之後,他才明白這絕對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兩年前叁月十六,揚州鹽商陳維川家中,在護院二十五人的保護下,仍然被盜走青玉觀音一座,得款陸佰萬兩,全數用來救濟滄州瘟疫的災民,作案人——柳葉風!

同一年七月二十,杭州織造府在軍士百二十人的守護下,遺失唐叁彩塑像兩座,得款貳十四萬兩,全數資助徽州大火的難戶,作案人——柳葉風!

這兩年來隻要一有天災人禍,柳葉風總是會找上一些富豪之家,盜走他們最有價值的財物,變賣之後救濟災民。事後,她還會把各項明細開支送回遺失者家中,表示負責。這種特立獨行的作法,為她博得了觀音盜的名聲!

最驚人的是,柳葉風大大小小作案十餘起,從未失風!不論對方安排多少人手,她都能得手。事後問那些護院武師,人人眾口一詞:“我隻見到一道青影,伴隨風砂而來,接著東西就遺失了。”彷佛柳葉風是個能呼風喚雨的精靈!

現在已是叁更,再過一刻,觀音盜就會來臨。朱崧秋再次巡視屋內屋外,他希望這些布置和安排能夠阻止柳葉風的行動。

事實上朱大老板並不在乎金錢,萬鑽朱蘭再名貴,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滄海之一粟,他在乎的是那種任人予取予奪的不安全感!因此,他在五天前就宣布:“不管柳葉風是否能盜走萬鑽朱蘭,朱家都會捐出,作為黃河賑災之用。”

也因此,江南武林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聯名發了一張通告,勸柳葉風取消這次行動,他們還主動聯合防守朱家,希望能攔下柳葉風。

大廳內此刻燈火正光明,萬鑽朱蘭放在尾端一張紫檀方桌上。故老相傳,這萬鑽朱蘭乃是元世祖忽必烈汗底定中原後,命宮中匠人以碧玉雕葉、蒼玉為瓣、碧璽刻成蕊萼,嵌在一座黑釉瓷擬成的土基上,做成一朵蘭花的模樣;難得的是作工全無匠氣,宛如天然生成一般。玩賞這寶的關鍵,全在燈光,蓋因蒼玉色澤為白中帶青,但在燈光下反成無色透明,製作這款玉器之人深知此項特性,遂在蒼玉內麵鑲上近百顆碎鑽,在燈火掩映下,鑽石散出一片寶光,再加上黑土、綠葉、白瓣和紅蕊,晃如一朵栩栩如生的真蘭!

現在廳內的情形正是如此。而每當微風吹過燭火,寶光也隨之變幻,萬鑽朱蘭彷佛已變成一朵迎著春風搖曳生姿的春蘭!廳內眾人一生一世何嚐見過如此珍貴的異寶,禁不住它的吸引,全都看傻了眼。朱府總管朱興故意幹咳一聲,眾人才晃如從夢境中歸來。藝出少林,本應四大皆空的性本大師,不禁紅了紅臉,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了聲:“阿彌陀佛!”

方桌前方圍站了四人,分別是南京龍翔鏢局總鏢頭金刀王行遠,杭州清風觀觀主雲合道長,無錫折劍莊莊主白靈峰,以及性本大師。

性本原籍蘇州,為少林掌門性空之師弟,精通七十二絕技中的無相劫指及破衲功;王行遠走鏢叁十年,從未失鏢,號稱金刀不敗;雲合道長練氣四十載,一身氣功貫注之下,能使馬尾拂塵變成如鋼鐵般無堅不摧;折劍莊更是號稱:凡使劍之人到此,莫不劍折人毀!

這四人可說是江南武林道上出類拔萃的人物,就算號稱天下武林內力第一的少林方丈性空來此,也很難在四人聯手下取走任何物品!

叁更一刻,朱府東方突然刮起一陣旋風,吹得漫天漫地塵土飛揚,朱府總管朱興立刻高叫道:“來了!來了!大夥兒警覺點兒!”

旋風越刮越近,風勢也越來越強,房頂上埋伏的弓箭手不得不以袖遮眼,防備自不免稍見鬆弛。

就在這時,突見一道青影,乘著風勢,緩緩地飄進院中。朱興站在屋內看得真切,當下立刻高叫道:“放箭!快放箭!”

旋風似是伴隨青影而來,院中這時早已被吹得伸手不見五指。弓箭手根本瞧不清狀況,隻得朝院中亂射,隻見漫天箭影一陣一陣地射入院中!

青影立刻大旋身,隻見她右手揮出一條青色長帶,將射來箭枝一一掃落,左手也沒著,用滿天花雨的手法,射出一把又一把的紅點。弓箭手瞧不清狀況,待發覺紅點來臨時,早已太遲,既躲不過,也逃不了,四十六名武士無一幸免,全被點了穴道,軟倒下來!等紅點落地之後,大家這才看清,這些紅點竟是那象征相思的紅豆!

此時,青影早已飄進了大廳!

這大廳甚寬甚大,若要宴客,擺個四、五十桌也足足有餘。此刻,除了尾端一張小方桌外,就隻有叁十叁個人加上一朵玉雕蘭花。

當先一人,身著青色勁裝,青巾蒙麵,隻露出一對隱含秋水的秀目,想必就是柳葉風了。尾端是性本等四人。中間卻錯落地站著二十八名一式一樣的刀手,這可是龍翔鏢局壓箱底的本錢——二十八宿鎖天刀陣!靠著它,龍翔鏢局才得以屹立江湖叁十年!

柳葉風看著這些刀手,緩緩地收回右手青帶,這才慢步向前,狀甚悠,彷如庭除步一般。眾刀手一見柳葉風開始行動,立刻分成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合圍。

刀手們雖快不亂,按二十八宿方位將柳葉風團團圍住。

待合圍之勢造成之時,東方角、亢二宿一打信號,暴起發難,使動手中鋼刀,斬向柳葉風;西方畢宿則揮刀向前,封住柳葉風退路;南方井、鬼二宿卻一左一右,擋住柳葉風回旋之路;北方鬥、牛二宿則躍起空中,以防柳葉風向上反攻。

遠遠望去,隻見柳葉風身周上下六合,全被一片刀光裹住,而旁邊尚有二十一人,隨時可發動第二波、第叁波攻勢。

柳葉風身在陣中卻不驚慌,隻見她旋身而起,兩手也隨之揮舞,身周幻出兩道金光。隻聽得一陣陣金鐵交鳴聲,刀陣首輪搶攻七人手上鋼刀,全部齊鍔斷裂,斷片散射四方,眾刀手紛紛閃避,刀陣早已不成陣形,柳葉風乘著這時,穿陣向前。

待柳葉風停下身形後,眾人才看見她兩手各執著一條金,上各穿著十二枚狀似金魚的薄刃。也不知是誰先喊出口,廳中突然充滿著一片恐懼的細語聲:“流星閃!她使的是流星閃!

流星閃,叁十年前東海一奇拿著它,一日夜間,殺盡桐柏山猛虎寨匪徒九百八十六人,在江湖上素有最可怕的殺人兵器之稱,如今別江湖叁十載,又現身了!

眾刀手意欲再度向前合圍,卻又凜於流星閃之威,遂都猶疑不前;王行遠見此,知道柳葉風無意傷人,否則二十八宿刀陣,恐將無一活口,更何況他對自己四人功夫,深具信心,相信必能攔下柳葉風。於是王行遠打出手勢,命刀陣撤退。

眾刀手立刻魚貫退出大廳,並將廳門自外頭鎖住,在廳門外另布一陣,以防柳葉風自廳內向外突圍而去。

王行遠四人這才將各自兵刃抽出,擺好架式,八道目光凝聚在柳葉風身上。

柳葉風將流星閃收回囊中,兩手一抖,揮出兩條青色彩帶,帶長一丈叁,帶前各綁著一枚銀鈴,青帶揮舞間,銀鈴發出陣陣叮叮當當的清脆鈴聲,煞是好聽。

王行遠四人不敢大意,柳葉風一走進攻擊圍內,王行遠立刻發難,使出鎮海平魔,一柄九環金刀砍向柳葉風胸前;雲合更不怠慢,拂塵一揮,使出雲帚四合,意圖封擋柳葉風雙手攻勢;白靈峰躍起空中,劍式流星經天,刺向柳葉風右眼;性本站在最後,隻見他雙手攏在袖中,使出無相劫指,想點中柳葉風穴道。

四人聯手出招,乃是事先商議過,敵人一旦入圍,不論上下四方,皆落在四人招式圍內,難以閃避。料不到柳葉風並不向前,隻見她向後一躍,兩條青帶,一取白靈峰右腿環跳穴,一攻王行遠左肩井穴,同時不知她如何出手,射出叁十六顆紅豆,直擊雲合胸前穴道。

隻見雲合急揮拂塵,將所有紅豆打落地上向前追擊,卻有兩粒落地紅豆,在雲合正將超前之時,突然彈起,從背後反襲,打中雲合麻穴,雲合全身失力,不得不倒在地上;王行遠避開右肩井穴持刀向前追擊,不料有四顆攻向雲合的紅豆突然轉向,打中王行遠環跳穴,王行遠站立不住,也倒在地上;白靈峰一劍斬在青帶上,青帶卻未被斬斷,反因受力而改變方向,白靈峰身在空中無處借力,被銀鈴點中麻穴,摔落地上!柳葉風這才躍向性本。

性本眼見不過眨眼之間,己方已有叁人喪失戰力,不禁大為惶恐。顯見對方不但武技高強,更且深悉己方之心性和招式,才安排下如此巧妙之手法,點倒王行遠叁人。雖說使無相劫指甚耗功力,然而此刻情況危殆,性本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發出第二波攻勢。

隻見他猛揮雙袖,使出少林另一絕技——破衲功,希望能藉此擋住柳葉風身形,再伺機使出無相劫指,點倒柳葉風。

柳葉風身在空中,隨著破衲功造成之風勢飛舞,彷如一葉扁舟,破衲功雖然威勢驚人,柳葉風仍能俯仰自如,更怪的是,她還能夠逆著風勢,向前推進。

性本眼見自己不論如何進攻,總是無法擊中柳葉風,彷佛自己麵對的是一無形無質的鬼魅,心中不禁大急;況且少林武技,素以拙苦修為上,不以省力速成為功,各項絕技皆需深厚功力為輔,方能有成。性本強攻至此,早已感覺內力不繼,隻見他突然猛吸一口氣,想再振餘力。

就在這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際,柳葉風突然發動攻擊。她以右手青帶卷向萬鑽朱蘭,左手青帶擊向屋頂,將屋頂擊穿一個大洞,同時又射出二十八顆紅豆攻向性本。性本一見,顧不得體力未複,立刻猛揮雙袖,將所有紅豆全數擊落,再急急忙忙伸出雙手,想要抱住萬鑽朱蘭,那知卻抓了個空!

原來此時柳葉風早已卷走了萬鑽朱蘭,隻見她彷如一隻青鳥,帶著萬鑽朱蘭盤旋而上,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穿出了屋頂破洞,再帶起了漫天風砂,飛出朱府,不見蹤影!

性本四人一見大勢已去,不由相對苦笑,而雲合口中兀自喃喃念著:“列子禦風身法,東海一奇不傳之秘,柳葉風到底和東海一奇有何關連?”

八月二十六,朱府再度收到一封信,朱崧秋看著這熟悉的字、聞著這熟悉的香味,不禁全身微微發抖。信上言道:“承員外不棄,慨捐萬鑽朱蘭一隻,現已賣出,得款貳仟五佰萬兩整,開支明細如附。兩岸災民因此而得以重建家園者,逾四十萬戶!災民身感員外之大

德,多立長生牌位,以祈員外長命富貴!柳葉風再拜”

長安自古乃曆史名都,民風淳斯文而多禮。叁年前卻不知打哪兒搬來了一個禍胎——黃天霸,從此,長安城即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黃天霸仗著他兄長黃天雄是錦衣衛將軍(即俗稱之二檔頭),自己也在哥哥名下補了一名力士(即俗稱之番子)的缺。黃天霸一來長安,勾結上知府、總兵、四鄰知縣和守備將軍等人,明裏包娼包賭、放高利貸,暗裏殺人放火、逼良為娼,可說是無惡不作!叁年來城民因此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不知有多少?

華山派門人孫誌遠,欲替城民出頭,找黃天霸理論,不但被打成重傷,還送入官府,問了一個謀反叛逆之罪。

依大明律,謀反不但是斬立決、誅九族,如果主其事的官員夠狠,用上了瓜蔓抄,一兩萬人,恐怕還不夠宰。

這瓜蔓抄乃太祖皇帝所創建,由他兒子太宗發揚光大,以後遂為朱氏子孫遵行不替的一項“德政”!整個大明朝,老是有國庫空虛、糧食不足的問題;所以嘛,偶爾抄個一兩千家,充實府庫;殺個十萬八萬人,減少糧食耗損,對皇帝來講,倒也不失是個辦法。注:明成祖原號太宗,至明嘉靖十七年始改成祖,本書年代,乃明洪熙、宣德年間,故稱成祖為太宗,以符史實。

說了半天,這瓜蔓抄到底是個啥玩意兒,怎麼這麼厲害?

說得簡單點兒,就拿這孫誌遠當例子好了:如果這家夥熬不住刑,畫押供認了謀反之罪,這下可好,不但自己的九族無一幸免,就連和他住在同一村,每天早上賣饅頭給他的老張,也免不了被抓去砍頭。總之,隻要一個村莊出了一個叛逆,恐怕全村之人,都會被抓去陪葬!太宗靖難之後,許多村落都成了一片廢墟,全都是因這瓜蔓抄牽連宰殺所造成。

執行這項滅族行動的,就是錦衣衛。

錦衣衛原名儀鑾司,後改為此名,為上十二衛之一,原是職司維護皇城安全,太祖卻用來偵伺王公大臣的言行。有一回,太祖老臣宋濂在家中宴客,隔天太祖問他:“昨晚請誰吃飯,吃了些什麼菜?”

宋濂一一據實回報,太祖才說:“宋卿誠厚,從不欺我!”對這老頭滿意非常。由此可見,錦衣衛埋伏偵查的能力,有多厲害了!

錦衣衛的統領乃是指揮使,多半由王公貴族子弟擔任,是個酬庸用的差,領幹俸不管事的。真正的權力,在南北鎮撫司手上,尤其是北鎮撫司掌管詔獄,權力更是大得驚人。詔獄拿人,不須證據、不用審判,反正先抓了再講。進了詔獄還能活著出來的,天下之大,也隻有兩人:一人已死,另一人尚未出世!

朱元璋晚年,知道錦衣衛殺人太甚,而當時該殺之人早都殺光了,就命人將詔獄中所有刑具,拿出焚毀,並且規定:詔獄拿人,必須經由叁法司審判,方能定案。注:明代官製,都察院專責糾彈官員,刑部和大理寺則負責全國之訴訟事宜。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合稱“叁法司”。

太宗即位後,因自己帝位得來不正,恐難杜絕天下悠悠之口,遂按都察院的編製,將錦衣衛擴編,全國各道設立將軍一名,左右巡察各一,力士十名,校尉、勇士員額,則按需要配置,並重新賦予詔獄不經叁法司審訊之權;專責偵伺天下軍民言行,凡有不利太宗統治的,全都抓來砍了!於是,錦衣衛從原來一個一千五百人的小單位,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五、六萬人的大衙門。

這黃天雄正是錦衣衛陝西道的將軍,而黃天霸正是錦衣衛該管長安的力士,也難怪這兄弟兩,在此可以呼風喚雨了。

孫誌遠人雖莽撞,倒也並不糊塗,他知道惹上了錦衣衛,事情十分嚴重,為了避免連累他人,隻好在獄中自盡了!

自此之後,黃天霸的氣更形高漲,作事也越發明目張膽。長安城民敢怒不敢言,隻能背地裏咒罵,一時之間黃天雄、天霸兄弟兩的祖先突然聲名大噪,尤其是他們第十八代的祖奶奶,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幹親戚!

這日,黃天雄回長安休假,黃天霸自然要好好兒孝敬自己的靠山。

於是,他對黃天雄說道:“知道哥哥要來,兄弟特地準備了一個上等的貨色,是個清倌兒,待會兒就送上來讓哥哥瞧瞧!”

黃天雄卻故意拿架子,笑道:“先看看再說,不滿意我可不要。”

黃天霸諂笑道:“滿意!滿意!一定滿意!”說完,立刻吩咐左右:“快請胡姑娘上來,拜見我哥哥!”

一會兒功夫,進來一位白衣麗人。隻見她秋水為神玉為骨,顧盼之間,彷佛兮若輕雲之蔽月;繡鞋輕點,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黃天雄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美女,今日初見,不禁驚為天人;兩隻牛眼,瞬也不瞬,猛盯白衣女身容麵龐;一張臭口,閉都不閉,口水差點兒流淌一地!

白衣女上前襝衽為禮,說道:“小女子胡珍,參見兩位黃大爺。”

黃天雄立刻上前,握住了胡珍雙手,邪笑道:“小美人兒,你跟我回京,跟著大爺我,保你一世富貴!”

胡珍笑道:“大爺,前些天二爺說道,要儂嫁給大爺,儂就說,一定要有媒有證,而且大宴賓客,才能算數兒!爺今這麼一說,豈不把前言都弄擰了末?儂決不依的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