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這樣問出來,反倒沒人敢回答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劉穩明擺著是想拖柳姁下水,可棘手的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柳姁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想要動她,堪比在太歲頭上動土,各族難免權衡不定,沒人敢出言。
“既然眾位愛卿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此事朕自會斟酌,不過,皇後是朕的皇後,那等齷齪之事她不會做,也不屑做!舌頭長在爾等嘴裏,便讓它好生長著!”劉濬壓抑著怒氣,話語震懾住還在交頭接耳地人,卻沒有嚇退劉穩。
“皇上皇後鶼鰈情深,彼此信任也是常理,可畢竟事關重大,且有人證,皇上不可武斷啊!”劉穩朝著大門外喊了一聲,菖萸跟在榮追身後被帶了上來。皇帝是天下人的主宰,享受著萬丈榮光的同時,也不得不承受著千尺無奈。
後宮,從來不是一處皇家的私密,因為皇室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秘密。
劉穩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帶出菖萸,全然仗著他內、外臣的雙重身份。
菖萸第一次被放在眾目睽睽之下,慌亂中隻記得要跪下磕頭,她那短了一截的舌頭雖然打不了結,但說話更不利索了,含含糊糊能聽出是在問安。
劉濬並不認識她,卻認識她丟掉的那大半根舌頭。看來斷舌之痛並沒有讓她長點記性。
“說。”劉濬心裏暗自盤算,根本無心去聽菖萸模糊不清的證詞。盡管他知道“柳姁通奸”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但是卻並不想將真正的原因公諸於眾,隻想盡可能讓這個不能言明的時期,用平緩且不惹人注目的方式度過去。
不知從何時起,菖萸對柳姁的不滿已經上升到了仇恨,之前是為清揚的死活,現在是為自己的斷舌,未來是為自己的命運。她將福貴對柳姁的好十倍放大,反複敘說著二人私下經常獨處,還強調多次聽件福貴親昵地直呼皇後娘娘的名諱……
劉濬聽到一半,滲人的冷笑聲打斷了菖萸的敘述和大臣的議論紛紛,他看著菖萸,平靜的臉上帶著一點暖意,似乎是在惋惜什麼,接著,他衝門口侍衛揚揚手。
沈淮牧上前聽令,卻被劉穩攔在麵前。他抬起頭時,也把劉穩嚇了一跳。好在劉穩不信邪,知道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沈玄毅。
“皇上……”菖萸如今可是劉穩棋盤上關鍵的一子,雖說失掉她不至滿盤皆輸,但也不能拱手相讓。
“哢嚓”一聲,被拍裂的桌案後,劉濬緩緩起身。麵對劉穩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他算是忍耐到了極限。
“大膽劉穩!朕是皇上,豈是容你阻攔的!”劉濬的震怒嚇得堂下一片靜寂,剛才還一副躍躍欲試、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模樣的個別人,現下連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菖萸很清楚,她以柳姁對立者的身份落到劉濬手中,鐵定是要離死就不遠了。可是她很想活,像溺水者一般拚命將頭探出,絕不肯放棄一絲喘息的機會。所以她一邊小心掙紮在沈淮牧手中,一邊滿眼哀求地看著劉穩,她一隻手被沈淮牧反扣住,僅剩的一隻死命扯著劉穩衣袖。
劉濬懶得看二人拉扯,拂袖而去。
禦前小太監拖著婉轉的長腔,一聲悠遠的“退朝”結束了這場令人尷尬不已的鬧劇。
劉穩的慌張也跟著劉濬一同離開,再看向菖萸時,已是滿目的世態炎涼。他若無其事地撕開菖萸求救的手,對她眼中關於“生”的渴望恍若無視。這時,亓氏長輩上前陪著笑臉阿諛奉承,他被眾人簇擁著離開大殿。
菖萸全身僵住,眼睜睜看著劉穩頭也不回地離開,呆愣愣任由沈淮牧推搡著前行。她還是太天真,還在相信“將心比心”的鬼話,沒料到自己竟會落得這種下場,所謂的過河拆橋,即使是聽上千遍萬遍後,碎碎念感慨人情談薄,也不如經曆一次後傷得刻骨銘心。
這世間事,當真是殘酷冰冷。
沈淮牧推著她離開時,隻有榮追心存不忍地閉上眼睛。菖萸看到他的樣子,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笑。
“你們都是蛇鼠一窩,吐信子吃人,伸出尾巴招人恨,如今還做作個什麼……”菖萸邊罵,邊被帶離,她意猶未盡,卻無奈聲音漸行漸遠。
聽到謾罵,榮追慢慢睜開眼睛,一雙明媚的丹鳳眼裏盡是悲戚,他雙手緊握成拳,悶著頭跟上劉穩。
劉濬妄想此事也可以不變應萬變,卻不知除了匕首,流言更能傷人於無形,它隨著時間愈演愈烈,終於在達到飽和時炸裂,碎片七零八落,無人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