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兒,和兒?”駙馬找來了。
“在這裏!”雖然算是老夫老妻了,聽見駙馬叫自己,公主還是像個待嫁的小姑娘,激動地站起身,衝情郎揮手。
“夜裏不休息,明日可不許賴床!”駙馬看是嚴厲,其實滿是寵溺,將披風給公主披上。
“不穿了,太熱。”
“是不是不嫌藥苦?”
“穿穿穿!走吧。”
公主牽過駙馬的手,駙馬溫柔的笑著,他朝柳姁微點頭,示意告別。
柳姁行大禮,恭送二人離開。她看著二人,不由得想起一句話,下意識地喃喃念出來:“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她想哭,可又不想眼淚流出來,於是抬起頭,希望讓淚倒回到心裏,無意間看到白月彎彎。
“濟世堂的月下,你心情可好?”柳姁深深笑著,淚卻從眼角滑到耳邊。
第二日起,由於公主偏幫柳姁,大家雖然對她一行人頗有微詞,但都不敢表露。每天好吃好喝供著,見麵還要向她行禮。
看著這些人明明不爽自己,卻不得不搖尾討好的樣子,柳姁隻覺好笑。
公主生辰終於到了。
一大早開始,門口車馬就絡繹不絕,慶賀聲、恭維聲不絕於耳。不一會兒,一輛黃色流蘇罩,周身嵌金的馬車停在府門前,大家紛紛退避,公主攜駙馬快步出門,眾人同行大禮,山呼萬歲。
“今日是你生辰,你這壽星不必拜朕。”皇帝扶起地上妹妹,笑著說。隻是他很吝嗇,笑容隻露給家人。
“壽星拜您,您更萬歲萬歲萬萬歲了。”公主話中玩笑,卻不失禮節。
柳姁本就不喜熱鬧,此時便謊稱還在裝扮,以避開喧鬧場麵。
她這一躲,好事者又有了話題。“這柳姑娘鐵定沒戲了。”
“就是。現在不讓皇上見,一會皇上更不會看她了。”
直到眾人入席後,竊竊私語還在悄悄進行,府裏下人都等著看柳姁的“好戲”。
原來,以前的舞姬都會趁皇帝剛駕臨時盡量多地露臉,希望能讓皇上一眼看上,進而入宮機會大些。因為之後的表演,皇帝真的就隻是看看,不會有其他想法。但即使這樣,最後,還是徒勞無功,皇帝一人來,隻身回。
她們那樣積極準備,都沒法榮寵,柳姁連露臉都不肯,在他們眼裏更是沒戲了。
眾人說完賀詞後,絲竹響起,堂外院中立起幾幅繪著水墨美人圖的屏風。畫中美人除朱唇和一根碧玉簪外,其他皆是黑白兩色。
皇帝覺得新奇,卻是喜行不於色,隻是好奇問了句:“妹妹何時也喜淡色了?”
笛聲為主音,悠揚婉轉,琵琶與其相輔相成,時隱時現。隻聽絲竹聲,便讓人浮想聯翩——仿佛有美人立於水邊,手持絲綢輕輕抖動,綢緞上有珍珠,微動,珍珠接連掉落,發出清脆觸水聲。
這時,笛聲靜默,琵琶獨大,推出一身水墨齊腰水袖襦裙的柳姁,她腰係繡有墨色水蓮腰帶,發髻未梳,如同在醫館那樣,頭上隻有根碧玉簪,再無其他首飾。
她將水袖向上一揮揚,左右一揮,袖子一隻過肩,一隻隨手臂垂在身後,而後轉身微微側臉,做出同畫中女子一模一樣的動作。
眾人驚歎,皆道畫中女子已經走出畫中。
屏風由其他舞者推著變幻位置,柳姁在變動中旋轉,身姿若隱若現。
皇帝看得津津有味,隻是離得有些遠,看不清女子麵目。
屏風停好,柳姁自最後一個屏風後跳出,雙袖後揚,馬踏飛燕。立穩於地後,點步翻身,身體微傾,衣袖半遮麵。第二個美人動作。
一共有十二幅美人圖,由遠至近到看堂前。
一開始,公主見如此素雅,還心生不悅,再看皇兄一臉興致,才不予計較。現下,自己也是看得興致勃勃、目不轉睛,不禁感歎:這柳姁果真與眾不同。
等結束了第十二個美人圖時,柳姁已經立在皇帝麵前。她無意抬眼,看清了皇帝,順便也讓皇帝看清了她。柳姁難掩驚訝,皇帝卻非如此,隻是淡淡回笑。
裕和見狀,悄悄拉了拉駙馬衣袖,嘻嘻偷笑。
柳姁忘了接下來該如何,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傻站在原地。
大家都認為柳姁凶多吉少,等著看好戲。
皇帝果然起身,隻是臉上一直掛著無奈的笑意,走到柳姁麵前,抬起自己袖口,替她拭去額頭汗水。
驚呆了在場所有人!
柳姁也突然驚醒,慌忙跪下:“舞姬柳姁,恭賀公主壽辰,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眾舞姬一同跪下行大禮。
皇帝回到位置上,側身在公主耳旁說了什麼後,起身離開,公主麵露喜色:“平身,賞!”
隨後向明皎使了個眼色,明皎點頭應諾,下堂領柳姁順著皇帝腳步去。
柳姁自然明白何意,踟躕挪步。明皎此時再不敢對她無禮,委婉說道幾句,柳姁無助地看向公主,公主則是一臉興奮的,大幅度點點頭要她快去。她這才咬牙離開。
“宴會繼續!”身後傳來另一名侍女聲音,絲竹又在身後響起。可柳姁完全聽不見,心裏七上八下。
明皎在院拱門前停下,眼前又是熟人!他繼續帶柳姁走。停在離門還有幾步遠的地方。
“皇上,人帶到。”那宦官隻在房門外稟報。
“讓她自己進來。”房裏傳來威嚴的聲音。
柳姁回頭看明皎,明皎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再看看那個熟人,他一臉恭喜的微笑後,同宦官一起離開院子,守在門前。
院中隻留下柳姁一人,她還沒準備好,遲遲不肯進去,雖然她知道房中人是舊相識,但一想到他另一個身份是皇帝,就難過異常。
“你還不進來嗎?”男子又問一句,聽語氣有些不悅。
“我……”話還未出口,男子已經開門上前,不由分說將柳姁橫抱進房裏,又用腳關上門。
他將她放在榻上,窒息感越來越強,不知不覺,臉上一片緋紅。
皇帝看著她的唇,眼看著要吻下去,柳姁用手捂住嘴,一扭腰,從他身下滑出去,楞楞站在榻旁。
男子起身,一臉徹骨的冰冷。
“鯉,不,皇上恕罪!”柳姁跪在地上,不敢直視他。當時不知他身份,還能調侃他那冰山似的臉,如今知曉他是皇帝,便不敢放肆了。
“你先是叫我什麼?”他眼中有光,臉色也緩和許多。
“民女有罪。”
“收起那套說辭!”他扶起柳姁,“如果我在這讓你不自在,我可以離開。”說完他就要向外走。
柳姁不否認,認出他就是鯉時,心中百轉千回。他給過自己一個月的無憂生活,自己還沒來得及謝他,他就變成了自己的仇人!
鯉就是劉濬,劉濬就是當今東朝天子。
劉濬走到門邊,見柳姁還未出手阻攔,便又折回身,緊緊擁她入懷。
他輕撫著她的青絲,閉著眼睛沉浸在發間傳來的淡淡花香裏,再感受著從她身上傳來的溫度,不禁嘴角上揚,幸福地笑著。
柳姁卻不覺得哪裏幸福,依舊麵無表情,她輕輕推開劉濬,重重咽了口唾沫,顫顫巍巍地去解自己的腰帶。
劉濬看著她,臉色瞬間陰暗,卻沒能藏住眼底的一絲羞澀,他拿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如此。之後就隻是靜靜看著她,和她用花黃貼住的疤痕。柳姁又下意識用手去遮。劉濬不在計較之前事情,安慰似的笑了笑,將她拉到梳妝台前,讓她麵向自己坐下。柳姁不知他要如何,隻乖乖照做。
他弓身,將花黃輕輕撕下,柳姁急忙捂住自己的臉,側過臉去。
“你忘記了?我見過的。”劉濬又把她轉回來,依然是暖洋洋的笑。他用細筆蘸了點朱砂,“眼睛閉起來。”柳姁聽話照做。她感覺左眼角下涼涼的。不一會兒,劉濬朝她麵頰上吹了幾口氣,“睜開看看。”他臉上盡是滿意的笑。
柳姁轉身照鏡子,左眼角下哪裏還有什麼疤痕,明明是生出了一朵臘梅花苞。
她正沉浸在驚歎中,劉濬那張老成俊俏的臉也一同出現在鏡中,和自己緊貼著:“我會命人做出紫色漿砂,日後給你畫一朵桐花。”
柳姁看著鏡中和自己貼近的人,看著眼角下的花苞,皺起眉頭——她實在恨不起眼前人。
劉濬輕撫她眉心:“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讓你忘記如何皺眉頭。”
柳姁轉臉看著他,劉濬的唇在這時印在她唇上。
心髒似乎停止了跳動,又似乎是跳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