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起床鈴響，周羽仿佛嗅到一股香味。他睜開雙眼尋找香味的源頭，看見張承右手高舉，左手朝著腋下噴出陣陣煙霧。
周羽問道：“張承，你噴的香水？”
“是啊，香吧？”
周羽初次看到男人噴香水，感到疑惑不解，問道：“男人也噴香水嗎？”
“愛美並不是女人的權利，我皮膚這麼白這麼光滑，因為我有保養自己。看看你們，軍訓完都成黑鬼了。”張承晃動著手中的香水瓶，瓶上印著高貴的洋文，“法國貨，真不錯。”
周羽走近一聞，那香味突然變得刺鼻，才意識到香水味是“可遠聞而不可褻聞”。那味道不斷刺激著他的鼻孔，他感到這味道比張承的男人愛美論更惡心，無法接受，趕緊離開。
下午第一節語文課，周羽拿出小說縮在桌洞裏看。眾人在許向華的要求下，預備鈴響時就朗讀課文，周羽不屑一顧，遨遊在伊甸園裏。
“小時候，我常伏在窗口癡想
山那邊是什麼呢？
媽媽給我說過：海
哦，山那邊是海嗎？——”
許向華走進教室，把手裏一遝試卷狠砸在課桌上。眾人朗讀到“是的！人們啊——”，這個“啊”字就像汽車爆胎，隨後汽車緊急刹車，書聲戛然而止。
許向華看向周羽，怒道：“周羽！”
周羽正在伊甸園中遨遊，被許向華的怒吼嚇了一跳，像是夢遊中突然被人踢了一腳，尿都擠出幾滴。他連忙把小說塞進課桌，抬頭看許向華。
許向華從麵前的一遝試卷中扯來最上麵那張，說：“周羽，你上來把你的作文當著全班的麵讀一遍！”
那是軍訓前的入學考試試卷，俗稱摸底考試，意在摸摸學生的底，看看有幾斤幾兩，有多大多長。周羽走上講台，以為是自己作文寫得太好，被當成範文朗讀，但看許向華的表情，又覺得不像是表揚。
路過許向華時，周羽看見他的沙灘涼鞋，十個腳趾頭仿佛憤怒似的變得通紅。周羽不明緣由，拿過試卷，看到自己試卷上幾句話被許向華圈了起來，而且筆墨不輕，力透紙背，作文紙都快被刮爛了。
周羽作文寫的是幾個月前，在彩虹橋上的見聞。周羽照著原文開始朗讀，讀到第一句被圈起的句子“那汽車開動後，引擎發出難聽的聲音，像是一個男人被狠狠捏住****時發出的哀嚎”，台下開始竊竊私議；讀到第二句“車行駛在平坦的大路上，卻左搖右擺，像是美女走動時不斷扭動的臀部”，台下開始爆發出笑聲；讀完第三局“夜幕來臨，月亮升上天空，雪白的月亮就像雪白的奶子”，台下響起了掌聲。周羽讀完，轉身麵對許向華，視線從許向華的腳趾頭開始緩慢上升，直到看見老師已經扭曲變形的臉。周羽看著憤怒的許向華，等候發令。
許向華怒道：“你這作文寫的是什麼東西？一個初中生寫出這樣的文章，你不覺得羞恥？你以前老師到底怎麼教你的？”周羽低頭不言，用沉默應對。
許向華把話頭轉向全班：“不用我說，大家也能聽出來周羽的作文問題在哪裏。總體來說這是一篇很不錯的記敘文，但就是這三句話，可以讓他一分也拿不到！”
周羽低聲回答：“老師，我覺得把那三句話刪了，作文就很普通了。”
“分數是你自己的，我管不著。還有，你寫一篇檢討，今晚晚自習下課交給我！”
周羽蔫頭耷腦地回到座位上。後排的同學拉長著脖子看周羽，前排的同學扭著脖子看周羽，周羽能感到班上女生厭惡的目光。他內心突然一陣酸楚，軍訓時可愛的哈巴狗形象突然長了一對獠牙，變成了一匹色狼。
下課，周羽一臉不滿，走到窗邊發呆。薑山走過來對他表示親切的慰問：“沒事吧？”
“沒什麼大事，我隻是不服。”
“不服許老師？”
“不是。”
“那你不服什麼？”
周羽手抓著教室窗戶的欄杆，望向窗外刺眼的陽光。他雙手突然使勁，搖晃窗戶的欄杆，欄杆不為所動。他試著把頭伸到窗外，但欄杆微小的縫隙連他的麥稈腿都無法伸出，何況腦袋。周羽放棄掙紮，停下雙手，對薑山說：“你覺不覺得，這裏就像牢籠。”
晚自習時，周羽胡亂塗了一篇檢討書交了上去，許向華對他說：“剛開學沒幾天你就犯了兩件錯誤，事不過三，你以後給我注意點。”周羽暗想現在像大劉這樣開明的老師已經寥寥無幾了，沮喪地回到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