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從教室後門跑出來,喊了一聲:“周羽!”
周羽被嚇一跳,連忙收起臉上的土灰,掛起一張笑臉,回頭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黎雪腳步輕快地跟上來,笑道:“我們老師講得太無聊了,不想聽了。”
“開著會你也能溜出來啊?”
“我成績好啊!老師不管。”
周羽腦子拐不過彎,興奮道:“這麼巧!老師也不管我!”
“巧你個頭。對了,你爸爸來還是媽媽來?”
周羽哽咽道:“我爸來。我媽過世了。”
黎雪瞪大眼睛,說:“啊,這樣啊——不好意思——”
周羽搓搓眼睛,繼續烘托氣氛,企圖讓黎雪的同情心泛濫起來:“我還沒見過我媽長什麼樣,她就過世了。從小我就經常被我爸打,我爸整天逼我學這學那,什麼美術啊,書法啊,鋼琴啊——”說著說著,眼淚很聽話地掉了下來。
黎雪驚訝地問道:“沒想到你這麼多才多藝啊?”
周羽拿手背擦了擦眼淚,低頭不語。而心中急切地念叨:“安慰我,快安慰我!”
黎雪低聲道:“抱歉——勾起了你傷心的事——”
周羽一臉堅毅地說:“沒什麼。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黎雪吐吐舌,道:“把你成績先弄好,再說什麼頂天立地吧。”
“走,帶你去個地方!”周羽說罷很自覺地去拉黎雪的手,結果黎雪條件反射似的避開。周羽未能得逞,心有不甘,再度伸向黎雪。黎雪又是一個漂亮的位移,活得像個武林高手,躲開周羽的魔掌。周羽又落得一身尷尬,暗想都是步入新世紀的人了,怎麼黎雪還想裹腳女人一樣保守。
黎雪問道:“去哪啊?”
“上樓頂。”
“樓頂不是不讓去嗎?有什麼好玩的?”
周羽不回答,帶著黎雪上樓,來到樓頂的門前。門緊閉著,上貼有一張紙條,寫道:此門已壞,未經許可不得入內。
周羽二話不說,決心讓那門壞上加壞,一腳踹去,整塊門板應聲倒地,比自己家的門還不堪一擊。
兩人踩在門板上,一陣夏天的風吹來,帶來一團團清新的空氣。兩人像在水裏快被憋死的人得以浮出水麵換氣一般痛快。
樓頂上什麼也沒有。但從樓頂俯瞰校園,卻是另一番景象。
縱橫交錯的電線,把建築物像切蘿卜片般分割開來。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一個個細小的光影,像是鋪著滿地的蓮藕片。周羽看看樓下,再看看黎雪,覺得這個世界都變得像黎雪一樣秀色可餐了。
黎雪驚訝道:“沒想到這學校竟然這麼漂亮。”
“哪有你一半漂亮啊!”周羽脫口而出。
黎雪像個清官,不聽別人的阿諛奉承。她臉上的表情也沒有變化,隻是仔細地傾聽著午後的蟬鳴。
周羽裝作無意地問道:“對了,黎雪,有人追你嗎?”
黎雪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有啊,好多呢!”
一句話說得周羽無言以對。
兩人扶在樓頂的欄杆上。周羽想起顧城的一首詩——“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但令周羽不滿的是,黎雪隻顧看天上的雲了,一眼都沒看自己。
畢業考如約而至。開考前,考場外全是家長。
學生紛紛和家長告別,成績好的是“仰天大笑考場去,我輩豈是種田人”,成績差的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網吧打遊戲”。周羽最是糾結,他這類不好不差的,隻好自覺地淹沒在人海中。
周大龍摸著周羽的頭,問道:“有信心考到市重點嗎?”
“沒有。”周羽毫不猶豫地丟下了兩個字,低頭轉身走向考場。
突然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這力道與味道似曾相識,周羽隱約感覺到了是誰。他回頭,看到黎雪滿臉笑容。這場景宛若初見,隻是垃圾堆旁換成了刑場旁。
黎雪問:“你有沒有信心考好啊?”
“有!”周羽擲地有聲,臉上也掛上自信的笑容。兩人走向不同的考場。
試卷來到每個人手上。所有人都翻看試卷最後一頁的作文題。這是考語文的慣例,不論學生老師家長,不論小考中考高考,對作文都顯得異常關心。家長常把作文作為飯後談資,並不是作文的價值有多高,而是理科的壓軸題他們屁都看不懂,討論個屁。
作文題是“第一次”,但眾人都不是第一次寫了,早在黃永生的影響下,把所有作文題型都背爛了。
周羽拿著筆,黎雪的臉突然又在他眼前浮現。他腦子一熱,寫道——
第一次下雪
這南方的小縣城裏,從來不會下雪,我一直很渴望能看到一場真正的雪。那天我真的看到了,炎炎夏日,滾滾豔陽,突然飄起了片片雪花。雪越下越大,遮蔽了陽光,燥熱的氣溫慢慢變低,我也快被雪給融化了。
我覺得很驚訝,因為好像隻有我能看到這場雪。行人在匆匆地奔波,蟬還在耳邊鳴叫,我很幸福,因為這場雪隻屬於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