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他。。。。。。他對你好吧?”祥泰轉過頭去往敞開的大門外望去,屋外黑漆漆的,什麼也沒看到。
翠翠兩隻手在桌上絞來絞去,她明白祥泰口中的他是誰。翠翠低了頭道:“他待我很好,從來沒和我紅過臉。他是個老實忠厚的人,從小沒了爹娘,跟著大伯長大,也是個苦命人。”
祥泰那雙大手輕輕拍了拍翠翠放在桌上的手,虎眼裏含著淚,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口裏反反複複地念道:“你過得好就好,你過得好就好。”
翠翠道:“祥泰,這些年你和俊傑是怎麼過的?你們一定吃了不少苦。”
“娘去了後,不久就解放了。你失蹤的幾年間,我忙著四處尋你,家道就衰落了,賣了幾處地。到解放時,家裏劃了中農成分。解放了,天下太平了,我想,如果你還在人世的話,你就會回來找我們;如果你不來找我們,我想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守著俊傑過了。要是老天有眼,哪天讓你突然回到咱爺倆身邊,就是老天厚待我了。我托媒人想再給祥瑞找個婆家,祥瑞卻不願意了,她說,她這樣年紀的再找婆家也是給人家填房,與其去帶人家的孩子,不如就把俊傑撫養成人,好歹俊傑還和她親。這一年年的拖下來,祥瑞不願意,我也沒勉強她,也就這樣了。”
翠翠聽祥泰說著,祥泰半句責怪她的話都沒有,這就讓她心裏更難受。她想到剛解放時,郭同誌問她的話,她要是想回家鄉去,政府會幫她。那時,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回到家鄉去,家鄉的山,家鄉的水,還有那悅耳的鄉音,家鄉有她最親的人。她卻隻搖了搖頭。如果那時她要回家鄉去,四春一定不會攔她,思湘卻會從小沒了母親,她不想再傷害一個家庭。她想給祥泰留個好印象,在祥泰那裏,她永遠是青春紅顏時的樣子,不會有衰老,不會有白發和皺紋。。。。。。可兜來轉去,命運卻又把她推到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盡管翠翠柔腸百轉,她還是不停地問祥泰家鄉的事情,問她娘家的人和事,她要不停地問,她也要祥泰不停地說,她害怕他和她沉默下來。祥泰便不停地說,他告訴她,她叔和嬸去世了,秀秀嫁了一個好人家,孩子都多大了。有時祥泰帶著俊傑趕集,在集市上碰上秀秀,秀秀看著俊傑,就想起翠翠姐,就忍不住眼圈紅半天。時間一天天,一年年地過去,俊傑腦海裏早已沒了娘的影子,祥泰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妻子了,就在他徹底死心的時候,命運卻又給了他一線希望。那天,他去趕集,碰到一個瘦男子賣銀手鐲。那手鐲太眼熟了,祥泰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樣式雖是普通的樣式,可他越看越眼熟。那男人問祥泰是不是想要買?祥泰說,是,想給妹妹買副手鐲,可一直沒碰上好的。那男人好像立等錢花,忙遞了手鐲給祥泰看,祥泰就看到手鐲內裏有個“翠”字,他記得他給翠翠的手鐲就有個“翠”字,簡直和翠翠的那副手鐲一模一樣。天底下哪有這麼合巧的事情?一定有蹊蹺。祥泰對那男人說,這手鐲他要了,他回家去拿錢。他先穩住了那男人,立即到派出所報了案。於是,便牽出了一連串的人與事,該判刑的判刑,該殺頭的殺頭,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末到。
從自家的人和事問到鄰家的姑嫂,從院裏的那株梧桐問到山裏一棵樹,一棵草,好多事兒問過多遍了,問的人不覺得,說的人也不覺得。兩人從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不知不覺,公雞報曉,大門外晨曦微露,天就要亮了。吹熄了油燈,翠翠安置了祥泰去睡一會。
大門一旁的雞籠裏鬧騰不已,翠翠拉開雞籠,一群雞爭先恐後地從雞籠裏擠出來,跑進院子裏,跑進草叢間找蟲吃。
翠翠獨自一個人走出屋外,她是今天最早起的人。東邊的天空有一絲微明,小鄉村就在晨曦微露中慢慢醒來,院子裏的老槐樹,還有她親手栽下的杏樹,籬笆邊的南瓜蔓,思湘種的牽牛花。。。。。。十年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在這個村子裏過了十年了。
四春低著頭往家走來,四春是在禾場上過的夜?還是在屋外蹲了一夜,還是和茂新在一起?她不知道。她看著他一聲不響地走過來,喊道:“四春。”
四春看了她一眼,進了屋,拿了長凳子,磨刀石,鐮刀,水盆出來,在院子裏磨鐮刀。
翠翠此時柔腸百結,進退兩難,看著四春磨鐮刀,心裏想,與其這樣,不如一死百了呢。
“你今兒就不出工了,在家好好弄些吃的。”四春看著院子裏鬧騰的雞,道,“殺隻**。”
“唉。”翠翠的眼圈兒又紅了,心裏滿是感激,感激四春對她的體晾與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