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湘已八歲了,成了個人見人愛的小姑娘,穿件四春為她縫的花布衫子,每天清早背了書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學。翠翠天不亮起來,燒了早飯,四春和思湘在桌邊吃早飯,她便收拾起兒子思俊,在一邊給思俊喂奶。思俊才七八個月,剛剛會爬。思俊長得漂亮,白白的嫩粉的嬰兒皮膚,大眼睛,生得像娘。有時,翠翠看著思俊就會想起俊傑,就會不自禁地掉下淚來。翠翠更疼愛兒子,四春則更喜歡女兒。一家人吃過早飯,匆匆收拾了,出工的出工,上學的上學。翠翠用塊結實的家織棉布把兒子兜綁在背後,也跟著大夥出工,一家人都指著工分吃飯呢。正是麥收時節,翠翠戴了頂草帽,也給思俊的小腦袋上兜了頂布帽子。茂新照顧翠翠沒人帶娃娃,安排了她給麥桔打捆,把割下的麥子歸攏在一塊,捆成一捆一捆。看似是輕鬆活,其實也不輕鬆,彎腰,猴起,再彎腰,猴起。。。。。。把麥桔攏一塊了,捆成捆,用衝擔擔到地頭的板車上,然後,運到打麥場上去。那些放農忙假的娃娃們便拿了籃子在收割過的地裏拾麥穗。
一天勞作下來,人都快累趴下了,有些上了點歲數的,碗一撂,隨便洗洗,就睡了;有精力的,吃過飯後,幾個人到院子裏,禾場上,乘乘涼,聊聊天,吹吹牛皮;那些放了農忙假的娃娃們就在禾場的麥堆裏追鬧。追打笑鬧聲響徹雲霄。
傍黑時分,茂新光著膀子披件衫子往打麥場去,天上稀朗朗地有幾顆星,東邊天上一彎細眉月,明天又是一個大睛天,正好打麥子,還剩幾塊地沒收割完,明天安排一部分人繼續割麥,一部分人打麥子。茂新經過四春家門時,在門口吼道:“四春哥,四春哥。”四春光著膀子出來。茂新道:“四春哥,吃過沒有?”四春道:“剛撂碗。”茂新安排了四春去打麥場上照夜,一晚上算十個工分呢。四春道:“四春哥,晚上警醒點,你熬上半夜,我熬下半夜。”“唉。”“我先去那邊照看著。”“我屋裏交待下,馬上就來。”四春進屋,對正在灶台邊收拾的翠翠道:“我照夜去了,你早些關了門帶著娃們睡。”翠翠“唉”了聲。一邊抱著弟弟的思湘道:“爸爸,我要和你一塊去照夜。”四春黑著臉道:“一個女娃子家,在家好好聽你媽的話。”思湘不高興地癟了嘴。四春腋窩裏挾了床舊席子便出來了。
翠翠到屋外倒涮鍋水,感覺眼皮不停地跳,左眼跳災,右眼跳財,還是右眼跳災,左眼跳財?她拿手拍了拍額頭,又拍了拍臉,心想,割麥,打場,活計這樣勞累,肯定是自己胡想了。便在門前怔愣了一會。最近,她總是做著同樣一個夢,在黑沉沉的夜裏,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往前麵跑啊,跑啊,後麵就有兩個凶神惡煞的男人在追著她,那兩個男人的麵孔是模糊的,可就是追著她不放,她隻得不停地往前跑,跑得腿酸了,渾身沒勁了,卻不能停下來,她總是在恐懼和無聲的抽搐中被四春叫醒,醒來後就再也睡不著。
村頭的禾場上,堆了大半個禾場的麥子,一群娃娃們也不怕麥芒刺人,在麥堆中追鬧,茂新蹲在禾場中央的碌碡上,和宏發一邊抽煙,一邊拉話,娃娃們的吵鬧聲一陣陣地蓋過大人的說話聲。四春來到禾場上,找個地方鋪下席子。茂新手裏拿了支煙,喊:“四春哥,抽支煙,解解乏。”四春道:“我不抽,你們抽吧。”便在席子上躺下了。娃娃們吵得不耐煩,他又起來,轟那群娃娃:“白天黑夜還瘋不夠,都什麼時候了,都回家去,走,走,走。。。。。。再不走,明兒我告到你們學裏去,看老師怎樣處罰你們。”幾個娃娃走了,村子方向傳來大人吆娃娃回家的聲音,又有幾個走了,剩下幾個玩得沒勁,過了一陣也散了。那邊,宏發也家去了,禾場上一下子安靜下來。茂新在隔不遠的地方也找個地方躺下,茂新兩手放在腦後,看著夜空,道:“四春哥,你說這合作社好不好?”四春睡意來了,嘟噥道:“毛主席怎麼說咱們怎麼做哩。”茂新道:“你一直就這樣,從不發表自己的主見。”四春說:“咱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有啥主見哩。”勞累了一天,確實困了,四春不願多話。
“四春叔,四春叔。”勝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下子坐在四春躺著的草席邊上,道:“四春叔,你家來客了。”
“來客了?你別騙我了,這什麼時候了來客了?客人不會白天來,天黑了,人都睡下了,跑來串門走親戚?再說,這大忙的日子,哪個客人沒事了來走親戚?”
“四春叔,真不騙你,一個男的帶個十幾歲的娃娃,一進村子就打聽翠翠嬸的家,外地口音,不知哪個娃娃把那人帶到你家的,翠翠嬸一見那人就摟著那娃子哭了,哭聲驚動了左鄰右舍,是三婆婆打發我來叫你的。。。。。。”
茂新道:“不會是翠翠的娘家人吧。。。。。。”
四春一個激靈,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往家去了。